我的第一個家,在計生委院內的一棟危房裡。
說危房,只是牆體開裂而已,並無其他恐怖的感覺,反倒,這家是很搞笑的。
其一,家有水簾洞。
十來年前,我們這是沒人給房子吊頂的。因此,新婚,我看到衛生間塑膠彩布遮頂,很是奇怪。而入住幾天后毛毛雨開始淅淅瀝瀝,再幾天之後春雨滴滴答答,以至於上廁所打傘成了一道家景。
其二,家是動物園
因為是一樓,老鼠經常出沒。不過,它們倒挺眷顧我們,不管人員多少,從不進駐我們的兩間臥室,還算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吧。可有一天,先生似乎覺得自己的地盤該自己做主,於是就在鼠輩們出入路線噴了點蚊子藥。當晚,我倆剛躺下,嘶叫,攀爬,物體墜落,啃咬聲於客廳餐廳中四起,拉亮床燈,光影中猶見三五隻鼠結隊穿過門前。清早檢查中發現,鞋架倒地,所有塑膠拖鞋底被啃蛋糕般啃去幾塊;電話線咬斷好多處,話機摔地上,窗簾被撕咬開。好厲害的示威行動呀!
除了鼠輩,最常見的好友是蚱蜢。進入廚房廁所中,常疑進入了魯迅的百草園。幾十隻個頭不小的草蟲四下里歡快地跳躍,而我至今都明白不過來,他們究竟從何而入的。
這些尚好,有一次,先生出差。早上起來,在往廚房的過道上橫爬著一隻碩大的白嫩的蟲子,農村里叫滑皮子蟲的那種。看到這玩意,當下我的心就狂跳不已。一天裡我都不敢跨過蟲子去廚房倒茶、洗臉。
但就是這個家,現在想來仍是有生以來最甜蜜的地方,孩子尚未出生,涼台上的竹葉花大盆地綻放,盛夏里太陽花讓陽台成了繽紛的世界,茉莉花四時芬芳;晚飯後吮嗦螺、吃燒烤,街頭漫步;母親尚在,偶爾娘家小坐,餐桌上少不了女兒愛吃的小炒雞丁,女婿愛喝的香菇湯。不僅如此,她讓我最終擁有了獨立、自由。
我的第二個家園
孩子出生。因怕蟲子傷害小孩,兩年後,我們匆匆入住了益陽第一個安居小區--梓山苑小區。
夏日,六點後的梓山苑是最宜人的。雖然熱氣尚未散盡,但白亮的太陽已經從視線退下。此時的天空,高遠而明淨。抬眼望去,小區東:由遠而近,由小山到操坪到我家樓前,大葉的梧桐,油亮的玉蘭,高大的樟樹,千絲萬縷的迎春,夕陽里,綠得或剛勁,或柔媚,或亮麗,或嬌柔,層層疊疊,深淺錯落。肥胖的雀媽媽銜來了還在扭動的小蟲。小雀兒一點也不安分,在枝椏飛躍,大聲鳴叫。有時故意在你腳邊蹦蹦,斜著腦袋打量著你,待你走近,撲棱一聲飛得遠遠的了。
小貓總在這時來覓食。我們樓前見得最多的是三隻小貓。上月,他們仨出生在21棟旁的一個變電間。我們見到時,小貓們已約二十厘米長,一隻小黑貓歪躺著,吮吸著媽媽的奶頭,另一隻毫無懼意地打量著我們,小眼睛裡滿是純真。這不由得讓我們頓生憐愛,久久不願離去。貓媽媽這個偉大的母親已是瘦骨嶙峋,見我們不走,警覺地將不願回家的孩子叼了回去。以後,再去老地方尋覓他們一家,卻不見蹤影。不想,這段日子,我們竟然又看到了他們三口。媽媽已經變得豐腴起來,看樣子孩子們已自食其力。而小貓們呢,體型大了一倍。撲上跳下十分自如。待女兒趕過去想同他們親熱一番時,他們總是狡黠的望著她,而後往停放的汽車下一鑽,女兒只能空有滿腔愛意而無法接近。
再晚些,暮色上來。我和先生最喜歡此時漫步梓山苑。雖然三伏天的火熱尚在,但暗夜的清風最解人意,樹蔭間開始浸潤著淡淡涼意。兩邊的迎春藤中,螢火蟲悠閒地飛舞。頭頂蟬鳴,腳邊蛙叫。常疑回到了我兒時的家鄉。
除了對門鄰居和我家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樓道里住的多是婆婆老老。見著女兒,總是滿臉慈愛地叫吟吟。雖退休在家,但老人們的生活極有規律:除了一日三餐操持家務,總是清早買菜,傍晚散步,上午則在樹蔭下休息。放假的日子,我也喜歡湊湊熱鬧,老少圍坐一起擇著青菜,嘮嘮嗑,就這樣,我知道了酸豆角怎么做,知道糯米茄子和普通茄子有何不同,稀飯怎么煮得軟和。沒有了上課鈴,粉筆和教案的日子讓我過得十二分的輕鬆、愜意。
這個家一住十餘年,我卻沒有倦意。因此,當新購的樓盤崛起,驗房、交鑰匙、設計裝修這些日程一步步走近自己,我惶惶然,難道我們終將離開這個家?當我百般熱度投入到新家的建設中去時,我詢問自己,你真的愛這個新家嗎?當我看到新的小區里栽種的小樹矮瘦單薄,當我看到小區里車位林立。我掩飾不住的失望和痛苦。
整個假期,我在留戀、惆悵中徘徊,在新家建設的忙碌日子中叩問心靈,在城市的鋼筋水泥中尋找屬於自己心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