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顏色的花

我是衝著巴音布魯克的天鵝湖來的。

巴音布魯克又叫巴音布魯克草原,它實際上就是一大片濕地,位於天山腹地的尤爾都斯山間盆地,和靜縣的西北部,是僅次於內蒙的鄂爾多斯草原的我國第二大草原。它的東南面,就是傳說中的天鵝湖,傳說每年四月前後都會飛來成千上萬的天鵝。

可不巧的是,這天早上突然起了大霧。

我們的車子在沼澤一樣泥濘的路上走了好幾個小時,可怎么也找不到保護區的房子了。保護區就是國家設立在巴音布魯克草原的“巴音布魯克天鵝自然保護區”。太陽早就升了起來,透過濃霧,看得見太陽的光暈,但這不請自來的霧就是不散。不但不散,反而更加濃厚了,對面都看不見人。這不懷好意的霧就像是一個妖魔,要把我們引入歧途似的。

我們迷路了。最後,還是一隻大鳥救了我們。

它就盤鏇在我們的頭頂,一聲接一聲地呼喚著我們。真是神了,我們跟著它,竟然逃出了那一片差點把我們淹沒掉了的濕地。

保護區東面有一個高坡,上面聳立著一個地堡似的建築,這就是巴西勒肯德勒觀鳥台。今年不知為什麼,天鵝來得特別少,我找了一上午也沒有找到一隻。不過,我發現這個高坡實際上是一個懸崖,從這裡向西看過去,懸崖之下是一條呈無數個“s”

形的紐帶一般的長河,它就是天山第三大河天都河的源頭,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九曲十八彎”。

我們決定在這裡等落日。我瞥了一眼手錶,才午後3點,距離落日還有好幾個鐘頭哪!

這時,我無意中發現懸崖上有一條小徑通向下面的河裡。我扭頭看了一眼大晏和野紅罌他們,他們正躺在茅草叢中閉目養神。我想下去看看就上來,也就沒有和他們打招呼,一個人走了下去。

可就是這么一條我無意中發現的小徑,險些把我送上了一條不歸路。還沒等我走到河邊,一隻被我驚擾的白色水鳥就貼著水面飛走了。這是一個無風的日子,河面上無波無瀾。

這時,我看見了一條小船,是一條勉強能擠得下兩個人的小船,用繩子系在岸邊的一根棍子上。

是保護區打魚的小船吧?我猜。

可是還沒等我靠近它,河水驟然一亮,像是從河裡迸發出了一道閃電似的,我被晃得一下子什麼也看不見了。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小船上多出來一個扎著白頭巾的女孩。女孩有著一張姣美的臉,不像是一個風裡來雨里去的漁家女。她見我呆呆地盯著她,就朝小船前頭輕輕地一努嘴:“坐上來吧——”

那一刻,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就仿佛被夢魘了一般,也沒有問一聲這個女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就上了船。

我在女孩對面坐下了。

女孩也不說話,輕輕地劃開了小船。

就這樣,在這么一個無人覺察的午後,一條小船載著我和一個無名無姓的神秘女孩,悄無聲息地向著大河的遠方漂去了……

“我們去哪裡?”

我問。我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夢裡的聲音。

“去這條河的盡頭。”

女孩回答說。

“這條河的盡頭是哪裡……”

我的聲音聽上去更加遙遠了。

“河的盡頭是一個開滿了天堂顏色的花的地方喲!”女孩用歡快的聲音叫了起來,那聲音,不知為什麼讓我想起了蒲公英漫天飛舞的聲音。可蒲公英飛舞時有聲音嗎?

“天堂顏色的花是什麼顏色的花呢?”

我又問。

“你怎么會不知道天堂顏色的花是什麼顏色的花呢?”女孩失望地盯著我,我發現她咬住了嘴唇,眼裡湧出了大滴的淚水,“天堂里沒有你思念的親人嗎?”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真是蠢極了。

我垂下頭想了一會兒,說:“有一個……”

“一個就夠了呀!”女孩仰起了她那淚流滿面的臉,看著天穹,然後又伸開雙臂,好像去接從天而降的一片片段預告瓣似的,“你思念一個人,慢慢地,那種思念就會變成一種美麗的顏色。

於是,有一天,天堂里就會多了一種天堂顏色的花。”

我還不明白:“天堂的顏色,是藍的還是黃的呢?”

這下又把女孩惹急了:“你這人怎么這么笨呀?你從沒深深地思念過一個人嗎?”

我點了點頭。

“那么,讓我來教你怎么深深地思念一個人吧!”

她不再划船了,就在河當中教起我來。

我們的小船打起轉來。

照她教我的方法,我思念起那個早就離我遠去的親人來了。

一開始,那還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可不久,她就像走出一條長長的隧洞似的,漸漸地清晰起來了。可就在我快要看清她臉的一剎那,她一下又退了回去,慢慢地失去了形狀,只剩下了一種顏色,是石竹花那素雅的白色。

“啊,我明白了!”我終於開竅了,“天堂顏色的花,不是一種顏色。你思念的那個人是什麼顏色,它就是什麼顏色啊。”

女孩這才露出了笑臉:“那你天堂顏色的花,是什麼顏色呢?”

我說:“是石竹花的顏色啊!”

“石竹花啊!”她叫道。

我也被她那熱烈的情緒感染了,我問道:“那你哪?”

“我呀,我有好多種哪!”想不到女孩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掰著手指數道,“一種是凌霄花的顏色,一種是聖誕百合的顏色,還有一種啊,是彩葉草的顏色,那是我最愛的媽媽的顏色啊……”

我被她感動了。一下子有一種想抱頭痛哭一場的感覺。我責備自己,我怎么會把我生命中那么多的親人都忘記了呢?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一個麻木的人呢?

這個下午,我和女孩就這樣向河的盡頭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