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1994年的夏天,是我在離家80多公里外的二十家子完中讀國中的最後時光。那年夏天,由於學習累、一伙食差,我瘦得像猴,饞得像貓。

中考預選過後,學校放了幾天假。回到家裡,又過了幾天天堂般的日子,只是眼中熬夜留下的血絲無法抹去。在我學習的時候,媽媽常常悄悄地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我,那神情,高興而又憐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給我晾杯開水或是想盡辦法做些好飯菜,儘管那年夏天,我家仍窮得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奎明天就返校了,他愛吃魚,上集買斤魚吧。”爸爸在上班前對媽媽說。但爸爸辰錯了日孔,那一天我家附迕沒有集。在我們邧個小山村,要買東西只能等到有集的日子。

媽媽翻來覆去地查完了賣雞蛋攢下的二十多元錢,又查查日曆,終於下決心似地說:“奎,你學得太累了,歇半天,媽今兒個領你上大營子集。”

大營子集離我家很遠,有20來里地的路程。走那么遠就為買條魚太不值得,但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是勸不住媽媽的,這條魚不買我走了後媽媽的心會始終得不到安寧,媽媽為了使兒女得到多一點她寧願失去很多。

剛出家門時,我還是興致勃勃地,走得也很快。偶爾一瞥媽媽,卻發現了她滿臉的汗水和一頭刺眼的白髮。那年夏天,媽媽51歲。

為了走捷徑,要翻過兩道不太低的山樑。那是一個很熱的天,火辣辣的太陽照在我們母子身上。16歲的我汗水使單衣貼在了身上,喘氣都困難。媽媽一路斷斷續續地向我說著村里東家雞、西家狗之類的趣事,聽著媽媽略帶幽默地講述,天氣似乎不再那么熱了。

到集上時,已近中午。農村的小集都是半天就散,那時許多小商販都在收拾著貨物。媽媽高興地說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散集時的貨賤。

媽媽拉著我從集頭走到集尾,只有一份賣魚的小攤。攤主是個蓄著小鬍子的青年人,他正光著膀子手舉一條大魚叫賣:“賤了賤了,最後一條了,三斤半的大魚6塊錢就賣。”

媽媽走了過去,小鬍子的叫聲也停了,“買魚?你看這魚多肥,還鮮,今兒早才從水庫撈出來。”說著,小鬍子還將魚掂了掂。

“我買半條行吧?從中間切開,我要尾巴那半兒,這么大一條全買了也吃不了。”

“半條?魚哪有賣半條的?一條3斤多點的魚還吃不了?不賣半條。”小鬍子沒好氣地說。

我又氣又尷尬,聽見媽媽想買半條魚而被小鬍子訓斥我似被人打了一耳光。媽媽卻猶猶豫豫地拿不定主意,我一把拉起媽媽的手把她拽走了。媽媽買了幾斤菠菜,又買了半斤豬肉。

集上的人更少了,媽媽漫不經心地東看看西瞧瞧,小鬍子仍在叫喊“賣大魚,三斤半才六塊錢,不賣半條哪……”在喊“不賣半條”時,小鬍子故意用了一個怪調,惹得鄰近小攤賣貨的一陣鬨笑,媽媽又把頭扭向他。小鬍子更得意了“6塊錢一條,買不起就別來。”

我受不了小鬍子這樣的侮辱媽媽。我們又不是非買不可,我們走了看誰還買你的魚。於是我拉起媽媽就向回家的路走去。媽媽做錯了事似的說:“沒買上魚。”

“我不愛吃魚,挺腥的。”

媽媽卻又站住了。

“你最愛吃魚,買回來吧,這次吃不了醃上,你下次回來再吃。”說完媽媽又向小鬍子走去。

小鬍子也正盯著媽媽,見媽媽又朝他走去卻又喊起來“大魚2元一斤,三斤半7元,沒人買可收攤啦。”

我立在原地,看見走向小鬍子的媽媽忽然停了一下,接著又跑了起來,瘦小的身體不協調地擺動著。“我買了。”聲音極大極尖,媽媽竟喊出了連他兒子都不熟悉的聲音,我呆了,小鬍子也吃了一驚。

我呆呆地看著媽媽自己仔細稱了那魚,一張張地查出一把零錢甩給小鬍子,拎起魚又微笑著向我蹣跚走來,我的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媽媽走到我跟前,也愣了一下,抬起手又放下,撩起她的衣襟把我的兩行淚水擦了下去。之後,輕鬆地說:“看你熱的,汗都留下來了,你看這魚多肥……”

到家後,媽媽便開始做飯。那條魚媽媽切成兩半,醃上半條,魚頭那半燉了。吃飯時,魚就擺在我的面前,而我卻怎么也吃不下。媽媽不停地勸我吃,“奎在學校什麼好東西都吃不著,快吃吧,吃了這大魚今年你準能考上。”說完,媽媽還做示範似的夾了魚頭大嚼起來……

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師範,但那條大魚我終於沒有吃下。後來再聞到魚味,我鼻子就澀澀的,眼睛就有潮濕的感覺。從那年夏天后,我只要看到魚,我愛的媽媽就在我眼前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