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夏天酷熱的故事隨筆:苦夏

從對夏天的態度來劃分,樊家一家三口人分成了涇渭分明、水火不融的兩大陣營:我對夏天無可無不可,甚至在內心中還對它頗有些熱愛;妻子與女兒卻對夏天腹誹之,聲討之――她們眼下都不長於文學寫作,雖無力模仿駱賓王創作一篇《討夏天檄》,但三歲十個月的女兒卻不乏經典的討伐之語:夏天真討厭,把人都熱成一個乾兒了!

夏天把人熱成一個乾兒,這話說得很誇張,很文藝,讓我不得不對這個三歲十個月的小屁孩兒刮目相看。

把人熱成一個乾兒的天氣,顯然不是什麼好天氣,不管這天氣是把人熱成葡萄乾兒,還是熱成紅薯乾兒、茄子乾兒!

女兒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天氣:今天下雨了沒有?女兒當然知道沒下雨,她的提問不過表達的是對當前天氣的不滿以及對甘霖回歸的渴望。渴望歸渴望,尤其是一個小女孩的渴望對於自然界來說太無足輕重,太陽日復一日地朗照,高溫日復一日地環抱。打開電視的《天氣預報》節目,妻子立刻變得怒氣沖沖了:一會兒是湖南水災,一會兒是江西洪澇,雨把天都能下破!咱渭南人怎么把老天爺得罪了,就是不下雨?妻子說得當然不辯證不準確,我卻不願指出來:關中地區在衛星雲圖上一片緋紅,紅成了一個疙瘩,紅成了一個球!高溫預警說的是西安周邊地區,而非渭南一地啊!妻子的眼光狹隘了,她只盯準了渭南。其實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更多說的是自己無力承受今年夏天的酷熱吧!

其實我在今年春天的尾巴尖上就告訴妻子,今年一定極熱,且時間漫長。妻子不解:為啥?我告訴她,因為今年農曆閏六月,前後有兩個六月。兩個六月,加上此前的五月,以及此後的七月,今年的夏天起碼長達四個月,甚至達到五個月,是個苦夏啊!一說閏月,話題就長了,在她的威逼利誘下我還得給她闡述為何有閏月,以及為何閏六月。

“哪些年份閏六月?”

我告訴她,其實也沒有規律,這幾十年以來1979年閏六月,1987年閏六月,今年閏六月,至於下一個閏六月的年份則要等到20xx年了。我的弟弟出生在1979年前一個六月的二十八日,我有一位表弟出生在那一年後六月的十四日,如果以農曆生日論,那位表弟直到今年才可以過兩次生日。妻子對這一話題當然毫無興趣,她打斷我的話,氣沖斗牛地宣告:閏六月,閏六月,熱它四個月五個月,直接把婆熱死算皮了!

妻子承受酷熱的能力的確差,但說話的確很誇張。我家窮則窮矣,但客廳尚有櫃式空調一台,臥室有掛式空調一台,另有落地的可以四處機動布置的搖頭風扇一個。自從進入夏天以來不是空調轟轟地響著,就是風扇嗡嗡地搖著。面對酷熱,妻子將物質條件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卻還在不停地感慨:“夏天嘛,電費多點兒就多點兒,不要讓人熱壞了!”於是放假在家了,開空調關電扇,或者開電扇關空調,似乎成了她念茲在茲的事業。

我對此抱持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甚至經常放著空調也不願享用,令她很不滿:咋就熱不死你呢?!的確熱不死我,很多的時候我竟然很享用這份兒酷熱,拿腔捏調地唱一句“我坐在城樓觀風景”,妻子與女兒皆怒目以視,眼中無限恨,盡在不言中。

我家客廳的南牆上懸掛著一個電子萬年曆。電子萬年曆上每天顯示著溫度。進入夏天以來,無論晝夜,溫度始終在二十八攝氏度以上,最高時達到三十三攝氏度。妻子經常懷疑上邊顯示的溫度不準確:中午開著空調是三十三度,不開空調也是三十三度――不開空調肯定有三十五度,甚至四十度。我家沒有閒錢購置一個溫度計,有時我想,沒有溫度計或許也是好事吧――室溫三十三度電子萬年曆顯示三十三度,四十度還是給你顯示三十三度。如果換作實事求是不知變通的溫度計,不願藏著掖著直接二百五地顯示四十度,讓我不堪承受酷熱的妻子和女兒該情何以堪啊!一個直白地叫嚷要熱死了,一個充滿文藝范兒地宣告說人要熱成乾兒了!

面對酷熱,我不叫喊,我也不湊她們的熱鬧:中午時分,我關了書房的門,拉了書房的窗簾,把客廳的涼氣阻在門外,把室外的熱氣擋在窗外,滌除玄覽心無旁鶩扒在書房的電腦上瀏覽形形色色的新聞;晚上我關了門閉了窗蓋了蠶絲被悠然臥倒在書房。偶爾迫不得已要去臥室或客廳取東西,也是倏乎而去,迅疾歸來。來而靜臥,感慨一室之內而氣候不齊,真真是冰火兩重天啊!女兒以前總要與我同臥,但進入夏季則分道揚鑣,要么與妻子靜臥於內室的床上,要么與妻子轉戰至客廳的地上,決計不願與乃父同臥書房。

任為父的規勸之,恫嚇之,誘惑之,女兒不為所動,咬定青山不放鬆,“跟你在書房睡,我怕把我熱成一個乾兒!”嗨,這個小傢伙,乃父日日夜夜安臥書房,陶然忘我,怡然自得,既沒有熱成一個葡萄乾兒,也沒有熱成一個紅薯乾兒或茄子乾兒,你汁水充盈的人兒一個,活生生享樂主義信徒一枚,難道會在乃父熱成氂牛肉干兒之前熱成什麼乾兒嗎?

哈哈,這個小傢伙!

夜深了,小傢伙穿著小背心嬉皮笑臉地推開書房的門,辦開我放在鍵盤上的手,嚴肅地問我:“爸爸,你是個人嗎?”我冷不防遭遇這樣一悶棍,抬起頭問女兒:“我怎么不是人了?”女兒異常認真地告訴我:“我看你不是人,你是蜘蛛俠,你是小豬佩奇,因為你不怕熱!”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堆話呀,這個小傢伙……

我護送女兒來到客廳,發現空調已經關閉,門戶洞開,地上的蚊香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燃燒著,妻子正香甜地熟睡著。我關了門,安撫女兒睡在妻子的身邊,回到書房將白天教女兒讀過的《道德經》內容用小楷抄寫在宣紙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我明白了,夏天不過是夏天,閏六月的夏天也不過是夏天啊。當我赤誠坦蕩地走過去,苦夏不過是夏天而已嘛,對我情深意切地擁抱,對我矜持冷艷地微笑……

本文作者:樊美康(微信公眾號:三賢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