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月光

備、教、批、輔、考,跌跌撞撞地為人師的第一年即將過去。剛剛放了班上的32個孩子,騎過一路風寒回到家裡,覺得很疲倦。在那段繁忙的日子裡,曾無數次地期盼著“普九”國檢儘早結束,而今它真的結束了,卻怎么也提不起興致來。這時候,只想坐在晨風曉月的小花園裡,感受微風淡淡地吹拂過來;或是披著月光漫步在翠柏掩映下的環路甬道上,數天上一顆顆星星——像從前讀書時那樣。

一瞬間,那些日子的歡聲笑語,那些月夜的情愫,又都踉踉蹌蹌地從心裡跌落了出來。

三年的笑語歡聲,太多太多的美好往事,都漸漸地在記憶的時空中暗了下去,甚至有些同學的臉影,也在我的心中逐漸淡薄。而記憶中最清晰,最不能忘的,是那些夜晚的月光——泛在藝術樓琉璃瓦檐上的,披在環路邊蒼松翠柏上的,映在綜合樓前小花園裡的,浮在大會議室玻璃窗上的,那些冷清的月光……

那時,我剛剛離開家鄉的小山溝來到離家數百里的凌源郊區的一所師範學校,心裡滿是浮出書海的喜悅。第一次徘徊在校園裡看到那樣詩意的月華,我的心激動了許久。那晚我獨自沿著環路來回漫步,緩緩地撫摸著楓樹上雪白耀眼的月光,聽著藝術樓的窗子裡傳出的時斷時續的薩克斯曲,那晚的月光悠然伴著我第一次走遍了新學校的所有角落。看到四下冷清的月色,心裡既是新奇又是孤寂。

那么多的事是在月光下成就,那么多的朋友是在月光中相識。剛開學才兩個多月,為了送生病的同舍老八去醫院,深夜去敲舍務老師、門衛大爺的門,那晚的月光特別亮。二年級還沒讀完,就暗自戀上了那個常常穿著白衣裙在月光下染得一身白的女孩——孤傲高潔的文娟,於是,把她想像成心中的月亮,為她寫詩:真切地感受到你的存在/現實中你離我遙遙萬里//是否  你只是我的圓心/在我目力所及處嫵媚/卻總保持那么遠的距離//你皎潔的月華令我神往而敬畏/寂寞的陽光下/靜靜地懷想現在的你在哪裡//如果肺腑可以郵寄/我情願以生命相許//構造了一個又一個白夜的夢幻/只為期待一個奇蹟//。後來,為寫一篇小說,常常被我在他月光下散步時追隨請教的恩師——平易近人的孫學民老師,也是喜愛有月之夜。而一直到畢業後才相契會心的未婚妻阿華,更是常常浸潤在一片晶瑩的月華中了。

人生最綺麗的一段時光,便在那股風雅、溫馨的校園裡悠悠的灼亮了。曾經多少個夜晚和老六一起偷偷爬到南山園林山坡上的亭子裡神侃:辯駁人生的意義、王朔的小說、柳永的詞、孟庭葦的歌……常常一談就是更深人靜,才偷偷地又溜回學校,匆匆趕往宿舍,又忍不住回頭望望“百世沉浮無跡,千古興亡滿眼”的冷冷月色,嘆惋一番“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卻不想畢業的一年後,當年整天憂國憂民的老六如今仍待業在家,每天清晨在早市上站在一堆青菜後吆五喝六。就連那個志行高潔的文娟,一任當初怎樣花般嬌柔嫵媚,如今卻也沉淪于山村的炊煙里,一去不返了。

昨天,阿華從鄉下一所中學來信,談起了學生時代的生活,字裡行間,流露著無限的蹉跎感。信中,她幾次提到那幽長的環路,“寂寞地熱鬧了一季的花”。還談到現在獨自彳亍在慘白的月光下回想從前,那份“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戚戚”。

前段時間,又往母校給孫老師打過一次電話,孫老師說,天已有些冷,學校里的楓葉都變成紅色的了,秋夜的月光特別明亮,問我什麼時候再回去看看……放下電話,我的心思好久沒有收回來。

還能看什麼呢?樹還是原來的樹,路還是原來的路,可物華依舊,人事卻已全非。那許許多多的朋友,都隨冷清的月光在校園裡悠然逝去,就像白雲飄過小河,留在水面的,只是一方淡淡的,卻總也抹不去的影子。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暗了,窗外又浮泛起冷清的月光,臨街的窗子裡的燈光也漸次亮了起來。這時,東坡的一句詞卻在我心頭哀哀地湧起:“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