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乳名叫小寶，是奶奶給取的。人家說這名子太俗，奶奶才不管呢，“寶貝就是寶貝！”她說。
奶奶住在鄉下，種了一大片菜地，還養了許多雞和鴨。爸爸說，她一年要掙好多好多的錢呢。可就是非常想我，見人就嘮叨個不停，我家小寶這，我家小寶那。最後還是決定離開鄉下，到城裡來了。爸爸媽媽都勸她，年紀大了，該休息休息了，她說：“我閒著就會生病！”她還是把我們家的褓母給辭退了，自己接了班。
奶奶的個子高高的，雖然頭髮白了，但走起路來仍舊“咚咚”響。到菜市買菜，別人需要半小時才能回來，她只要20分鐘。她的兩隻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端一盆水，輕而易舉。她沒有多少文化，卻燒得一手好菜。她燒的菜，既好看，又好吃。城裡那些大飯館的廚師也不過如此。我愛吃什麼，爸爸愛吃什麼，媽媽愛吃什麼，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問奶奶：“你愛吃什麼？”她笑嘻嘻地說：“我什麼都愛吃。”爸爸喜歡吃鹹的，媽媽喜歡吃淡的，她也有辦法：把同一種菜炒成兩份，一鹹一淡，放在盤子的兩邊。
奶奶就是有一點不好：把我管得太死。我都9歲了，她還天天早晨給我穿衣服。我說：“奶奶，我會穿。”她說：“哼，不把褲子當褂子才怪呢！”還是沒有讓我動手。每回洗澡，她都要給我調水溫。我說：“我會調。”她說：“哼，不把你的皮燙掉才怪呢。”天還不太冷，她就要讓我穿棉衣。我吃一個蘋果就夠了，她偏要我吃兩個。……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使她徹底地改變了態度。
那是去年夏天，學校組織夏令營，要到海邊去游泳。這可把奶奶急壞了。
“幹嘛要到這么遠的地方去玩！我帶你到鄉下去，那裡有花有草，有牛有羊，好多東西你都沒見過呢。”奶奶說。
我說：“我想去游泳。”
“鄉下有池塘，我們那裡的孩子不都在裡面洗澡嗎！”
“這是學校組織的，人人都要去。”
奶奶不作聲了，坐在那裡發獃。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奶奶要我跟她睡。
“小寶，去海邊要坐車嗎？”奶奶問。
“當然。”我說。
“那車子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奶奶。你幹嘛不說點吉利話呢？”
“我該死！”她不作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了：
“小寶，那海水會不會淹，淹……”。
“不會淹死人的，”我說，“有水手看護呢。”她又不作聲了。
“小寶，”她又說話了，“聽說海水是鹹的，不能喝，那你渴了怎么辦？”
“沙灘上有賣水的，奶奶，你就別操那么多的心了。睡吧。我困死了。”她又不作聲了。我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發現奶奶早就起來了。她用針線在我衣服上縫著什麼。我說：“奶奶，那衣服是新的，你縫它幹啥？”奶奶說：“這衣服上有許多小口袋，我在每個口袋裡都放了錢，把它縫起來，就不會掉了。沒有錢買水喝，那可要渴，渴……”她沒敢說出那個“死”字。“記住，口袋裡有錢！”
我們下令營出發了，在外面玩了七天。後來聽媽媽說，奶奶那幾天老是咕嚕一句話：“幹嘛要跑這么遠！”其它的什麼話也不說。炒菜時忘了放鹽；燒魚時，魚肚裡還留有半截腸子；做紅燒肉，把醋當成醬油；……
聽說我要回來了，那天清早，奶奶就到車站去等我。下午一點鐘，我們的車進站了。我走出車門，第一眼就看見了我奶奶。她站在最前面。她向我跑來，一把抱住我。說她在哭，她確實在笑，說她在笑，臉上卻掛著淚珠。
回到家，她前前後後打量了我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話：“長大了，我的孫子長大了！小鳥是不能老是呆在媽媽的翅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