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睿

我始終把友誼看作是人生中重要、最珍貴的東西。如果失去友誼,就好比斷了命脈,我會死掉,並且死得非常沒有意義。

我還記得那個女孩,那個叫向天睿的女孩,那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好女孩。

那年盛夏,我搬家了。待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我輕輕的鬆了一口氣。我搬了多少回家了呢?這個地方的朋友還沒玩熟,又搬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鐵樹旁,蹲著一個看起來比我大一點女孩。

我小心翼翼的走進了她,她抱著畫板,用很粗的鉛筆卻細細的描著什麼。這片地方非常寧靜,所以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她在畫鐵樹下面的小草。

我不僅覺得有點好笑——畫什麼不好呢?在鐵樹旁畫小草,倒不如畫那棵鐵樹呢。那么有象徵意義的東西,堅不可摧。

那時年幼,也不談什麼膽子的。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我覺得你畫得不好看。”

女孩不吭聲。她生氣了嗎?或者是她哭了?

半晌,她才扭過頭。我頓時震驚了——女孩的鼻子左旁,有一條像蜈蚣一樣的傷疤蔓延到了下巴。

“啊!”我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可不輕。

女孩應該是料到我的反應了的,她抿著嘴,凝視了我一會兒,又埋下頭繼續細細的畫著。她始終是那么的安靜,動作那么輕。

我站起來,心裡對這個女孩越來越感興趣。她真的很奇怪。難道她是啞巴嗎?或者是聾子?

“我喜歡小草。因為它象徵著生命。它很堅強,它是堅不可摧的。猶如我們的生命,我們也應該擁有這樣的精神。這不起眼的小草,含著偉大無比的靈魂。”

女孩頭也不抬的說著。

我哪裡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只是愣愣的看著她。其實,如果她沒有傷疤,她也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這條疤痕背後,有什麼故事呢?

“我覺得鐵樹好看,因為它看起來好強悍的。”我眨著眼睛說。

女孩笑了。她終於有了點表情。她放下畫板,站了起來。

“鐵樹也很堅強,它也很健康。與小草對比起來,鐵樹是那么的強大,小草看來那么的脆弱。但是它們擁有一樣的精神。所以,小草是更值得我們學習的。”

女孩拍拍我的腦瓜。

啊,原來她比我高那么多呢。看起來像是在教育我的大姐姐。

但是我根本沒有把女孩的話聽進去,只是一直在觀察她。

女孩告訴了我她的名字,她叫向天睿,她11歲了。我說我叫陳瀾,我9歲。

時間匆匆的流走了,我們都已經是大女孩了。向天睿比我大2歲,所以她懂的東西也比我多得多。她是個內向卻很有內涵的女孩,因為她的傷疤,所以得到了許多人的嘲笑與望而生畏。

我們院裡有很多調皮的小男孩。我和向天睿喜歡一起在裡面散步,每次碰到他們,向天睿都沒有逃避過一次嘲諷。

“哇,鯊魚來了!”“快跑啊快跑啊,怪獸又來了!”......

但是向天睿總是對他們視而不見,她是多么高尚。我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我問:“向天睿,你為什麼不去罵他們一頓呢?你罵了,他們就不會這么討厭了,老是來罵你。我聽著就很急呢。”

向天睿總是笑著說:“他們還小嘛,不要計較那么多。再說本來就是我的錯,是我嚇到他們了。”

每次聽到類似的話後,我都會語塞,都不知用什麼話應和。

向天睿那么的熱愛素描,她是一個有理想的女孩。她想去巴黎開一家畫廊,我對此很是感到崇拜。我長這么大,似乎從來都沒有理想吧?我不禁淚潸潸。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與向天睿的友誼越來越深了。向天睿曾經還抓著我的手說:“謝謝你,瀾瀾,我從來沒有交到過你這么好的朋友。我們,要永遠是朋友!”

她說,她幾乎是從來沒有朋友的。因為她怪癖的性格與那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傷疤。

我問她:“你怎么有這條疤的?”

向天睿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說:“我的父母離異,原因是父親重男輕女,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經常吵架,父親責怪母親為什麼會生一個女孩。母親是怪脾氣,很快與父親吵起來,還動了手。母親本是拿起水果刀嚇唬父親讓他住嘴,誰知刀卻劃到了我的鼻子上。我變醜了,父親更不願意要我。所以,他離開了這個家。母親很疼我,我一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

向天睿的故事總會讓人聽後心如刀割。

我對她生起一陣陣憐惜。

本以為我們的友誼可以一直持續著。失去了我,向天睿可能會一個朋友都沒有吧?那么她將又回到從前的樣子。那么孤獨。

果不其然,便是如此。

當媽媽提出又要搬家的那一剎那,如同晴天霹靂。我拚命的搖著頭,拒絕著,可是媽媽哪裡會改變主意?她果斷的決定了。

淚噴薄而出,我受不了,我不能離開可憐的向天睿,我不能失去她這個朋友。

知道搬家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不能回到從前的那個家,不能見到從前的舊朋友!現實就是這么殘酷。

說實話,我也從來都沒有遇見過向天睿這樣的女孩,交過她這樣的朋友,她這樣真實又值得擁有的朋友。有過一度,我也被向天睿的外表所蒙蔽了,認為她的外貌恐怖,內心應該也是邪惡的吧。卻不。接觸了她後,我覺得我會對她產生一種依賴。離不開她,想天天聽著她談自己的心情與故事。

我不像小時候那樣幼稚,那樣聽不懂話。我懂得欣賞與傾聽。

但是,待到如今,我卻要離開向天睿了。

搬家前幾天,我都沒有去見向天睿。因為如果那樣,每天都和她形影不離,她怕也會對我產生依賴吧?隔那么幾天不見她,然後長久的離開她,應該會減少她對我的留戀,還有她的傷心。

搬家那天,我坐上車,望著我們家窗子,裡面空蕩蕩的。

哎,又要搬家了啊。到底有什麼好玩兒的,搬來搬去,環境差不多,還不都是我們自己的家嗎?

車發動了,我的眼圈差些又紅了。

“瀾瀾!”一個聲音從車後傳出,那么熟悉。是向天睿!

我把腦袋伸向了窗外,看著向天睿。她氣喘吁吁,手裡還拿著幾張畫稿。

“向天睿,我走了喔,拜拜!”我還故作輕鬆,對她揮了揮手。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珍惜的這份友誼,成回憶了吧?

向天睿飛快的朝我這邊跑來,我有點詫異:“我走了!車要開了。”

“給你。”向天睿把手中的畫紙給我,“再見,不要把我忘了!”

我突然很想跳下車,根本不想搬家。

車開走了,我看著向天睿離我越來越遠,心絞痛。

“真不知道你怎么和她認識的。她鼻子上那條疤好嚇人啊。你小時候還不是,調皮啊,開水把手背燙了,生了疤,真的很難看!我花了好多錢給你除掉的。”媽媽發了話。

聽了這句話我突然很想打媽媽一巴掌。

手中,那幾張畫疊著,似乎還有向天睿身上特殊的香味。我打開了畫——那是幾張小草,都是一模一樣的。有一張,是我們剛認識那天畫的那一張;還有一張,恐怕是前幾天才剛畫的。

“瀾瀾,得知了你要搬家的訊息,你卻不來找我,跟我道個別。我非常難過。也許是吧,我這個人永遠都是那么討厭。你與我做了這么多年的朋友,心中,有沒有厭惡過我呢?不過,我還是非常感謝你,感謝你能夠接納我,不恐懼我。

我們剛剛認識那一天,你看見我在畫小草。你批評我畫得不好看,原因是你喜歡鐵樹。可是我卻給你說了一大堆褒揚小草的話,也不管你聽沒聽懂。

是的,我對生命真的很看重。特別是我還是如此的不幸福,我的人生,那么坎坷。我羨慕小草,我也在努力的學習著小草。我很欣賞小草,它的精神,它的堅不可摧。我想用我的品質還遮掩我的醜陋,但沒有感化到任何人,除你之外。

你要走了,我的心很痛。失去一個朋友,一個唯一的朋友,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我畫了小草給你,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的是鐵樹,但我希望你能更透徹的明白小草的含義。

瀾瀾,我曾經不只一次想到過死亡。可是我想到了生命,生命,生命,它對於一個人的重要與深刻的含義。

你比我,幸福多少倍。你看待任何事物,肯定都比我樂觀,也肯定沒有我這么多愁善感。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了,我現在沒有死的欲望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瀾瀾,再見。

我不會過於傷心的,請你也不要忘記我。”

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啪噠啪噠”的淚水讓紙張濕透了。

好的,向天睿,我什麼都聽你的,我會好似小草那樣堅強,那么,請你也如此。

向天睿, 到老到死我都不會忘記你,我會把你記得深深的,你已經被烙印在我心中了,可是一點也不疼痛的。

我記住你,向天睿,是永遠的記住你。

向天睿,你是小草,你是堅不可摧的小草。並且,你不僅是小草,在你的頭頂上,還有珍惜愛護你的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