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和煦的春風穿梭在每一寸復甦的土地上,挑逗著初綠的枝芽,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層淡綠的紗絲,朦朦朧朧的伸展著、蕩漾著,但依舊殘留著許多冬季的荒涼與嚴寒,那吹不散的冰冷,如同我與陌生人之間的遙遠距離和重重的戒備。漫無目的地逛盪在公園的小路上,低著頭,無聊地擺弄著手指,回想早上與母親激烈爭吵的情景,心情更加低落。這春的色彩,為什麼這么陌生?這么遙不可及?它離我到底有多遠……

“咯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刺激著我的聽覺神經。抬頭環視四周,見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跑來,臉上充盈著歡樂。小時候真好,無憂無慮,哪像現在的我……在他身後,緊跟著一位年輕的婦女,一手提著水杯,一手抱著孩子的衣服,想必這就是那孩子的母親吧。

多好的母親啊。看到那年輕母親那滿臉的關切,我心裡酸酸的。但還是被這對陌生母子吸引了過去。

“阿姨,您的寶寶多大了?好可愛啊!”我忍不住問道。

“一歲多了呢。這小傢伙,可聰明呢,又調皮。呵呵……”年輕母親清澈的雙眼中溢滿了幸福。

冰冷的心漸漸恢復了溫暖。她真的很疼愛孩子呢,如果母親也這樣該多好……

“啪”。我知道,心中一根叫做“戒備”的線斷了,陌生的隔閡緩緩消失了。

孩子搖搖晃晃地跑著,突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哇——”原本洋溢著快樂的眼睛霎時蒙上了一層水霧,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抖落不停。

孩子這么小,萬一摔壞了怎么辦?我剛想跑過去將孩子扶起,但孩子的母親卻擺擺手制止了我。為什麼?為什麼不把孩子扶起來?我向那位母親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但那母親只是笑笑,便將頭轉向孩子。

她怎么也這樣?!在孩子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置之不理!原來她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我冷冷地看著她,不由向後退了幾步,我與她的距離遠了不少,剛剛建立起的信任瞬間崩塌。

我們只是陌生人。

孩子那泛著霧水無助的眼神投向母親,雙手使勁伸向母親,好像在說:媽媽,抱抱,抱我起來……母親感受到孩子的目光,微微地笑著,卻把頭輕輕搖了搖,將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蹲下身子,雙手朝孩子伸開,成懷抱的形狀。眉角微湊,嘴角抿緊,眼中滿是堅定與鼓勵,仿佛在說:孩子,你能行的,你要自己站起來啊!媽媽相信你!

孩子止住了哭,努力地用手撐著地,兩腳使勁向後蹬,他終於自己站起來了。孩子一下子擁入母親的懷抱中,又“咯咯——”的笑起來。母親不停地誇讚著孩子,手不停的撫摸著孩子的頭。

看著孩子高興的樣子,我對那母親的責備少了許多。

那母親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疑惑的我再次走近母子倆, “為什麼非要讓孩子自己爬起來呢?你就不擔心孩子嗎?”我說出了心中的不解。

“怎么不擔心啊,哪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母親啊!但在怎么不忍心,也要讓他學會自己站起來啊,要不然他長大以後怎沒辦?我不能陪他一輩子的,總要讓他學會獨立、學會堅強的啊!”母親依舊微笑著,淡淡的語氣中充滿了溫柔。

那暖如春風的甜美聲音漫進我的心中,把那“陌生”消釋。我與他們的距離近了不少。

“這孩子真勇敢呢!”

“是啊,他從小就懂事……”年輕母親柔柔的望著我,似乎把剛認識不一會的我當做一位朋友、一位知己,對我講起那孩子的成長。“他……”母親不經意地望向在一旁玩耍的孩子,突然間,母親的臉色變了,眉心扭成了一個結,牙齒用力地咬著泛白的嘴唇,眼中的清澈被無神的渾濁所取代。我驚訝於這位母親的變化,側臉一看:呀!孩子不見了!

“澤兒!澤澤!我的孩子!孩子!”母親先是喃喃道,緊接著便顫抖著吼了出來,她雙手用力地扯著我的胳膊,淚光閃爍的眼中流露著無助。

“別著急,別著急,我幫你找!不會丟的……”我連忙勸她,緊緊地握住她那冰涼發顫的手。

突然,她的眼神恢復了光彩,瘋了似的掙脫我,向一個角落狂奔而去——在角落中痴迷的玩泥巴的小男孩,正是她的孩子。

她緊緊地抱著孩子,仿佛他下一秒就會消失。她的身體依舊是顫抖不停,她不住的親吻著孩子的臉龐,自言自語道:“嚇死媽媽了……嚇死媽媽了……寶貝兒……我的寶貝兒……”她的眼便泛紅了,頭髮早已被風吹亂,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平靜。母親不住的哽咽著,我在一旁默默的安慰著她,只有那孩子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的咯咯響。

看到這一幕,我的眼前突然閃現出無數的畫面:媽媽在天還沒亮時就早早的起來為我煮牛奶;在夜深人靜時默默陪我學習、給我削蘋果;在我生病時徹夜不眠的照顧我……心中泛起了一股澀澀的悔意與愧疚: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吧,如此偉大,如此無私的奉獻,而我們這做兒女的,卻……對不起,媽媽……

淚水——朦朧了雙眼……

恍惚中,那位年輕婦女的身影似乎與母親的影子重合了!明明只是一個認識了一小時的陌生人,卻有著如此熟悉的氣息!啊,我懂了,那是世界上所有母親的形象、是母愛的光輝!

謝謝你吶——這位年輕的母親。我們本不相識,也許以後永遠不會再見面,但你給我的教育,早已讓我們衝破“陌生”的隔閡。原來,陌生人,其實就是我們熟悉的老師、同學、父母,縱使面容改變,但心靈的氣息永遠是最熟悉的那一抹溫柔。我們與陌生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顆心的距離、一份信任的長度。只要心靈相聚,再短的時間都無法阻擋我們給予彼此的溫暖。

我早已將你印在心底——即使我們的相處只有短短的一小時。對我來說,你——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嘴角上翹。

一天了,我該回家了啊。

媽,今天我幫你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