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床的那個孩子,只是孤獨地躺在病床上,從不跳下床來同我們一起遊戲。照顧那孩子的婆婆不多時和我們熟悉起來,略帶點憂愁告訴我們,那孩子剛出生幾個月就診查出腦部疾病。現在四歲了,卻再沒有機會出去診治。他的父母都很忙,只有婆婆照料他。我聽了這位操勞一生的婆婆似乎很平常的絮叨,不禁重新打量這位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人。
她大概六十上下的年紀,瘦削的臉上,層層的皺紋像是雕刻家那把刻刀的傑作,深深刻進歲月的印痕。那雙發黃蒼老的眼睛,常常善意地看著每一個人。大概在病院的每個人心中,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位再普通不過的瘦小精幹的老婦人。僅此而已。
那個患腦部疾病的小孩幾乎全天生活都是由她的婆婆照應的。我常見婆婆用水拌了稀飯,一點點,一勺勺地送到那張開的饑渴的小嘴裡。這時候,她的眼中是滿盛柔情的。婆婆低下頭去為孫子輕輕擦拭嘴角的殘渣時,幾根銀髮從她的頭髮中跳出來,一閃一閃的,像幾條銀色的長魚在做迅速的遊動。那個孩子毫不知事地空睜著一對無神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已顯老態的婆婆的臉。出院後偶然提到那位婆婆和她的孫子,媽媽說,那孩子似乎並不是很嚴重的腦病,我每抱著他時,他就搖頭晃腦掙扎著要跑到地上去。可知他是歡喜他婆婆,只求她一個人的撫抱哩。那位婆婆帶這樣一個孩子,恐是很困難哩。
隔著病床,看那微微佝僂著的背,我油然多了幾分敬意。婆婆那青筋暴露的握勺的手顫顫巍巍,在我的目光中正頗為吃力地抖動著。但婆婆臉上仍是掛著點滄桑的笑意,餵孫子吃飯。吃罷飯,便讓孫子倚靠在她的懷裡,嘴裡輕聲哼著不知名的歌謠使他入眠。婆婆用她那矮小瘦弱的身軀,盡心盡力地為她的孩子遮擋一些風雨。
這位婆婆又是位極虔誠的基督教信徒。有時聽她口中哼著難懂的語句,便好奇地詢問。婆婆那始終溫和的眼神會突然間變了,變得尤其肅穆。她給我講《聖經》,講耶和華,講無所不能的神會消除人的一切苦難。這時那位象徵一切的耶和華似乎來了,似乎就在她的上空,使她突然煥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活力來。一綹陽光斜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眼中亮閃閃的,洋溢著生命的激情,陽光為她披上聖潔的金衣。此時我眼中的婆婆就像她所說過的耶和華,正宣講著大愛與憐憫。床頭柜上婆婆那台老式收音機仍在敘說著《聖經》里的故事,語調沉穩有力,如一股強磁力不自主地吸引著我們。婆婆安詳地坐在牆角,閉上眼睛,沉浸在屬於她的精神鏇律中。儘管我一向對此類的教派毫無興趣可言,但在那個靜謐的下午,一個老婆婆浴著聖潔光輝的場景,我想它會一生刻在我的記憶之上。
直至今日,我仍在回憶那咿咿呀呀的似說書聲的聖經音樂,還有那位婆婆堅毅又虔誠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