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奶奶

奶奶如果在世,今年也已經有九十多歲了。  我已經記不起奶奶的年齡了,只知道奶奶每年的生日是陰曆5月19日,因為每逢這一天,姑姑和表叔們(奶奶的弟弟的孩子)就會一齊過來,而我們就會在祝福的時候,吃上一頓較為豐盛的午餐了。  奶奶姓陳,娘家離我們家有十多里路,她是怎么嫁給我爺爺的,長輩留給我的記憶很是模糊,只知道三年自然災害時候,每家每戶都很窮,奶奶家也不例外,由於爺爺這個人比較邋遢,而且生性懶惰,在奶奶面前又很懦弱,沒過多久就離世了,奶奶那個時候才40歲左右,自此以後,奶奶活活守了半輩子寡,耐心的在兒子們身邊走完自己的人生旅途。  我們的村莊是非常美麗的,四面環水,恍如隔世,只有兩條通往外面的小路,村莊裡有五戶人家,我家和大伯家都住在村莊的東頭,我家在最東邊,緊挨著池塘,當時有三間草房並且漸漸地變成兩間草房和四間半磚牆瓦房,大伯家在西邊,他家有三間草房,外帶兩間偏房。我家和大伯家院子中間由幾間小小的豬圈當作隔斷,院子的前面是四間低矮的房子,東邊的一間是我家的出口,西邊的是大伯家的出口,中間的兩間就是奶奶的房子了,靠東的一間是客廳兼廚房,還有雞籠、鴨籠,反正是充分的利用;靠西的一間是臥室,也是塞得滿滿的。打我記憶時起,奶奶就一個人住,她的田地由大伯和我爸耕種,每年給她幾百斤糧食和幾斤菜油,二大則負責奶奶的零花錢。當時我們的眼裡,奶奶的生活簡直比小康還要小康,一天三頓都比我們家吃得好。早上喝稀飯的時候總有一個鹹鴨蛋,那時的鹹鴨蛋可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很多人家不是賣了就是招待客人,年齡很小的不知趣的我在沒有大人呵斥的時候就端著稀飯碗走到奶奶放鹹鴨蛋的地方,瞅啊瞅,口水直往肚裡流,那個心裡想吃的願望現在想起來都很難受,奶奶也經常從蛋殼掏開的一個洞裡給我撥拉一點鴨蛋,那天早上我能吃三大碗稀飯,吃到最後一口時才把鴨蛋一同吃下去,那個滋味感覺整個早上都是幸福的。中午奶奶在蒸米飯的時候總是用“小洋鍋”(其實是個瓷碗,小小的,紅褐色的)蒸上一些肉,或者是我們家裡幾乎吃不上的菜,抑或是奶奶能夠慢慢享用,而我們家每個人夾上一筷子碗裡的菜便空了,奶奶那個碗的菜油放的特別多,一從鍋里端出來便香味撲鼻,我們當時那個羨慕呀。晚上奶奶繼續吃中午剩下的飯和菜,也總是用開水把飯一泡,撥拉幾下飯就完了,可我們有時卻只能餓著肚子,那時候都渴望過奶奶那樣的生活,如果我們家的人哪一天都出去了,把我們放在奶奶那裡吃飯,在我們的意識里,那可真是太走運太幸福了。然而現在想一想,相對於如今的大魚大肉、好酒好茶,奶奶那時候的生活又算得了什麼呢?唉,生不逢時啊!  回想起奶奶,就覺得奶奶在前面住著就像一座山,是我們所有人的精神依靠,奶奶只要門一開,我們就感到很踏實。奶奶很少生病,即使偶爾感冒發燒,睡上一陣子就康復了,我們大人每天醒來打開門以後都先去看看奶奶的門開了沒有,如果沒有起來,就趴在臥室的窗子前叫幾聲,直到答應了才放心的離去。奶奶不舒服躺在床上的時候,大伯或者我爸就去找村上的赤腳醫生,大媽和我媽就不時的問奶奶想吃什麼,每次總是端到床跟前,看著奶奶吃完。大伯家和我家如果有親戚來的話,殺雞宰鵝的,午飯一定會是較為豐盛,我們就會提前給奶奶打一聲招呼,叫她自己不要做飯了,吃飯的時候奶奶不到是絕對不會開飯的。平時家裡間或也會改善一下生活的,在吃之前,大媽或者我媽總要用一個小碗給奶奶盛上一碗送過去。奶奶的牙不好,好像門牙只有一顆,板牙也只有可憐的幾顆而已,每次吃肉的時候,大多都是囫圇吞棗,奶奶都是先用手把肉撕開,手是她牙的最好幫手。每到春節,奶奶是很少燒火做飯的,年夜飯總是在大伯家,年後也是每家必請的。那時就覺得奶奶可幸福了,總是夢想能有她那樣的待遇。  永遠不能忘記下午放學後在奶奶的門前跳皮筋、跳房子、滾鐵環、打彈球、玩泥巴、站木樁(農村家養的豬白天一般拉出來拴在院子裡,院子裡插一根很高很粗的木樁,我們經常比賽看誰單腳在上面站得時間長)的快樂的情景,那時能聽到奶奶在門前不停的囑咐,也能看到奶奶坐在門前的火桶上看我們玩耍的孩提般的微笑。待到我們陸續的回去了,奶奶等待她的鴨子進籠了以後,就去睡了。有時鴨子很晚都不回來,奶奶就坐在門口不停的高聲叫著“來家,來家,來家”,鴨子聽到奶奶的喊叫慢慢的就回來了,等到雞鴨都回來了以後,冬天的晚上,奶奶很早摸黑就睡了,為的就是省煤油,奶奶一年分給的十二斤煤油是無論如何都用不完的。  在我的眼中,大人的事情總是很多很多,而且大人在談論的時候也總喜歡站在旁邊靜靜的聽,感受著大人的神秘與威嚴。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奶奶、大媽和我媽就組成了一台好戲,而且唱得還較為精彩。奶奶、大媽和我媽之間的婆媳關係總的說來還算可以,我媽心善面軟,什麼事都可以忍,我大媽愛說,斤斤計較,而奶奶也絲毫不甘示弱,很多時候總想體現一下做婆婆的威風,講理的時候不多。因此她們之間便經常發生矛盾,有時偷偷議論另一人,有時爭吵幾句了事,有時好長時間不說話。奶奶門前廊檐邊上有幾塊大石頭,它們便成為我們出來的最好板凳。她們仨的故事有時就在這幾塊石頭上發生,有時,奶奶和大媽在那裡說什麼,只要我媽一出現,她們的談話便戛然而止;有時奶奶和我媽比劃著名什麼,一看見大媽過來了,馬上就高聲的談論其他的事情了。只要她們三個在一起,那戲就永遠唱個沒完沒了,而且這戲總要不停的變換角色。她們有時也會吵上好一會兒的,吵嘴的時候也是別具特色的,她們從不往一起撲著打著撕咬,總是在自己家的門口站著,或者端個板凳坐著數落對方,大有不吵痛快絕不罷休之勢。吵的時間長了,累了,其中一人便跟對方大聲說:“我不跟你吵,我嫌你不講理,我以後一輩子都不跟你說話了。”然後把凳子往家裡使勁一放,把門使勁的一關,氣鼓鼓的睡了。另一個有時自感沒趣,也去睡了;有時一見對手去睡了,得理不饒人,更加囂張的嚷嚷上幾句,好像這個世界現在我是老大似的。事實上,沒過兩天,她們又和好如初,親密無間了。有時另外一個沒有參與吵架的聽到那兩位在硝煙瀰漫,故意躲在家裡,聽一聽她們在吵什麼,待到聽夠了就出來互相勸幾句,第二天,這個人便成為那兩人尋找和傾訴的對象,好像大救星一樣,很是正義。僅僅記得有一次鬧得比較厲害,隱隱約約感覺奶奶和我媽那是動真格的了,奶奶提著榔頭便來砸我家的鍋,但最終沒有砸成,至於為什麼和以後如何處理,我並不清楚。在無數次的爭吵中,婆媳三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濃了。  如今奶奶去世了,大媽也去她女兒家裡住了,我媽仍然堅守著家園,原來的村莊不存在了,那種安詳、寧靜和原汁原味的生活也已隨著人事的變遷和經濟的發展沖淡得慘不忍睹,甚至於我媽再想見上大媽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唉,歲月啊!  奶奶雖然一輩子生在農村,一輩子都穿著開口永遠斜在胳肢窩的上衣和扣子永遠都在腰間的褲子,但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農村女性,出過兩次遠門,我二大在陝西旬陽縣工作,接她去住了一段時間,儘管二大二媽對奶奶都無比關心和照顧,但城市鋼筋混凝土結構的蝸居也讓奶奶很不習慣,生活時間不長就吵著嚷著要回她生長了一輩子的故土,畢竟那裡清新自然,雖不怎么享受但完全可以隨心所欲,有她割捨不斷的牽掛。  在我的心目中,奶奶是個勤勞、善良的女人,生活的清貧給了奶奶清瘦的身軀,生活的重擔使得奶奶皮膚早就白一塊黑一塊,很早就出現了老年斑,奶奶的生活沒有多少精彩之處,但就在這平平淡淡中奶奶卻活得明白,活得有滋有味。  奶奶,我多么希望再看一眼你那瘦削的臂膀,多想再聽一句你那熟悉的聲音啊,我衷心的祝福你,在天堂里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