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燥熱，穿越那些燃燒著愛與恨的氧分子，流淌在那個敢哭敢笑的純真年華，滲透進我的回憶。那便是我們的故事，那年夏天的故事。——題記。 ----prologue--- 一絲餘溫爬上了我的額頭，把我帶回那個被歲月拋棄，被時間遺忘的日子。 驕陽似火，綠意蔥蘢。焦躁的鳴蟬穿梭在叢林中。 光禿禿的粘土地上。軍訓。 陽光依舊燦爛得一塌糊塗，透著金沙，我看見了我們攜手走過那些明晃晃的風景。站在被溫度扭曲變形的空氣中，隨著響亮的口號聲踢正步。塵土飛揚，土地與我們共振。空氣中瀰漫著亢奮，轟轟烈烈邁入了我們的國中生活，我們的十三歲。 我一直記得，那就是夏天的溫度。 strike. 1 在軍訓的十二人小組中，我的行李箱是最大的。清清楚楚地記得，裡面有一條棉被，一條毛巾被，一條手巾，一塊手帕，一個塑膠洗臉盆，牙具，香皂，洗面乳，，拖鞋，指甲刀，洗髮膏，護髮素，n多換洗的衣服，自製的粉色牡丹繡花枕，十字繡玩具，撲克牌，三個不同顏色的頭花和卡子，多拉a夢的塑膠扇子，手機，跌打損傷藥膏，二百二紅藥水，海面，利君沙，cc銀翹片，花露水，退燒藥，防暑藥，三瓶水，一塊檸檬蛋糕，一袋奇多，一桶餅乾，十幾根雙匯火腿腸，兩個奶油麵包，恰恰香瓜子…… 我媽說我看起來不像去軍訓受苦，倒像是春遊。如果不是她執意反對，我本來還打算帶上ａｍｙ（我的毛絨玩具熊）。 我把所有的食品都藏在被子裡，因為學校一再強調不允許帶吃的東西，可曾經軍訓過的人囑咐我們不帶吃的是萬萬不能的，並向我們道來他當年的慘痛經歷。 大概在炎熱的八月份，所有的孩子背著家長的叮嚀和嘮叨上了一路顛簸的班車，暗自慶幸終於可以遠離唾沫橫飛的暴風雨。 去的時候和王妮兒坐在一起，談論著我們國小的趣事，談論著北京的天空，談論著我們未來的國中生活…… 就是這樣，我們一直以為永遠不會到來的東西在不留神間出現在眼前。 比如軍訓。比如軍訓結束。 三天的時間。卻像三年那樣漫長。 strike.2 剛剛歇腳，我們立刻被分成很多個十二人小組，在各班穿插開來。 四十多人住一間屋子。二十張上下鋪，躺在上面木板不斷地發出嘎茲嘎茲的聲響，好像不久就要坍塌成一片廢墟。沒有空調。沒有電扇。 我們十班的十二個人在屋子的最里端安頓下來。我搶到了個下鋪，就在悅悅的旁邊，王妮兒在我上鋪，達在悅悅的上鋪。對邊分別有四個上下鋪，婷，竹，情和璐在上邊，富姐，瑩，安姐和依在下面。十班的共同特徵使我們組成了一個很緊湊的小團體，最初的大東亞共榮圈。當然這個圈子裡不僅充滿了友愛和溫馨，還有無窮無止的衝突和鬥爭。 夏蟲成雷，紗窗上破了幾個大洞，蚊子螳螂蟋蟀蟈蟈氆氌蛾子蝴蝶蜜蜂蒼蠅小咬蟑螂甲蟲來去自由，私擬作戰鬥機盤鏇於女寢的空中，激烈地鬥爭，頗為壯觀，“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如鶴唳雲端。”隨著很多女生的尖叫聲瀟灑地墜毀在一位正在睡覺的女生的臉上，降落成功！ 女寢宿舍里傳來一陣躁動。 這時教管興沖沖地進來了，門都沒敲，有的女生還在穿小熊維尼圖案的小背心，於是又是一陣躁動。 歪嘴教官（我們一直覺得他長得很像武林外傳里的凌捕頭）清了清嗓子，說：“歡迎來到我們軍訓營地，有什麼困難儘管和我們說（我們不一定解決）……”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讓我乾乾地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喝了他的血。具體是怎么說的我不記得了，但大概的意思就是make yourself at home. 他的想像力還真他媽豐富。能把這種豬圈想像成天堂，這人不是神經系統出現障礙就是我活見鬼了。我齜牙咧嘴地儘管鄙視歧視藐視蔑視輕視無視著。 strike. 3 夏日的紫外線肆意掃蕩在每一個角落，狠毒地將我們曬掉一層皮，展示著它的淫威。鳴蟬也變得亢奮，於是就“蟬噪林不靜”了。 柳枝也格外蓬亂，像剛剛睡醒的頭髮。教管常常拿柳條當作鞭子，“鞭策”我們。當然也只是比劃兩下子嚇唬人的。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度過了三天難忘的軍訓。 尤其是晝夜不退的高溫。我敢打賭那是我度過的最炎熱的夏天。好像打一個雞蛋在土地上，過不了幾分鐘就煎熟了。 第一次在部隊里吃飯，刻骨銘心。一伙食是饅頭配上豬飼料，和沒有油水的清湯，沒有營養也沒有熱量。 就為了爭奪這清湯寡水，璐還罵了安姐一句“死胖子”，然後過一會兒還想沒那回事兒一樣向安姐借紙巾。 當時我在飯桌上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著她們的勾心鬥角，誰也沒得罪，卻把每個人看得一清二楚。 璐和情總是嘰嘰喳喳地瘋鬧，恨不得把桌子掀翻。安姐眼睛盯著湯，並不斷地從包里掏出紙巾給別人。富姐和瑩也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不過要比上兩位和諧的多。王妮兒目睹這一切，作沉思狀。依和婷不管那套，一心吃飯。竹常常與我對視，並稱我為“小孩兒”。達和悅是怎樣的我不記得了，都是比較安靜的人。 和一個人相處一年都不及和她一起軍訓三天更能透徹地看清她的為人。 到後來剩下的湯大家就放在那兒了，誰也沒好意思獨吞。不過還真有好意思的人，比如有一次教管喝完了他們的就來蹭我們的。這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中午原本是有一小時午休的，我興高采烈打算回寢室和幾個姐們大牌。迎路碰上安姐，她說回去換上迷彩服，接著訓。 我問怎么了，午休呢。 她頓時用特哀怨的眼神看著我，我們倆大眼兒瞪小眼兒對視了半天，她含淚狀說，沒了。 我就想起國產劇女的和男的說孩子沒了痛苦得抓心撓肝的情節。 沒了。我們就特喪氣地回去準備擁抱大自然，獻身於偉大的軍訓事業中了。 strike. 4 軍訓中最大的坎兒就是缺水。我們第一天下午就感受到了。從家裡帶的水很快就喝光了，而部隊隔幾個小時更換的飲水機里的水一搶而空。外面鐵水桶的水面上漂著一層不小心落進去的蚊子和昆蟲。 而訓練場地比沙哈拉大沙漠還乾燥。無奈，安姐就去喝自來水管的水。 我問她，你不怕壞肚子啊。 她說她從來不壞肚子，況且如果有幸能夠壞上一次也好，起碼可以呆在寢室里不用軍訓了，國小軍訓的時候她就用了這個殺手鐧…… 的確，我們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讓軍訓結束，或者讓自己出現個什麼小意外，即使不被急救車送回家，呆在寢室里舒服一會兒也好。 中午剛剛看見一個小女生被專車接了回去，傳說是嚴重中暑。還有一個男生摔了一跤，膝蓋嚴重出血，回寢室休息了。所有其他的患難者眼巴巴地看別人脫離苦海，滿是羨慕的目光，口中嘟囔著，我要是生病了該多好…… 毋庸置疑，下午時分我們排成整齊的佇列在陽光下暴曬，萬惡的教官們在陰涼下談天，喝茶。什麼都不做，乾巴巴站著，挺胸抬頭，肩臂下垂，兩手扣緊於褲線，雙腿併攏，立正。我說這是練太極拳還是怎么著，教官說這叫練習定力。我聽見旁邊有極微弱的聲音說，滾你媽的，你自己怎么不練啊。 軍訓，顧名思義，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叫別人訓的。教官們可以把他們多年埋在心底受到的排斥和窩囊氣，積攢壓力和憤怒都發泄在我們身上，然後告訴我們，打是親，罵是愛，沒有今日的嚴格要求，就沒有明天的優秀青年。 其實教官們的壓力是很大的，他們頭上有人，那些人頭上還有人……所以最底層的教官只好把窩囊氣發泄給我們。 我們總結經驗，三顆星的軍官脾氣特別好，當然不經常出現。兩顆星的軍官脾氣很好，偶爾巡邏。一顆星的軍官脾氣一般，經常竄來竄去。沒有星的軍官脾氣特臭，而且像蒼蠅一樣沒完沒了地出現。 我們的教官，恰好就是沒有星的。 於是金色璀璨滾燙得不怎么可愛的陽光下，站著一排排榆木疙瘩。在教官眼裡，我們就是不會餓，不會渴，不會累，不會說話，靜止不動，沒有七情六慾的榆木疙瘩。他們本身亦是如此。 夏天的陽光，毒辣辣地褪去我好幾層皮的陽光，我一直記得。 strike 5 每到晚上大家都睡下的時候，我就偷偷地在被窩裡啃蛋糕，有一次還聽見一個人說夢話“我不是男的，我是女的！”我頓時笑得咽不下去了。還有一次，一個人睡著睡著，突然嘟囔一句“漢堡，薯條，好餓啊……” 有的時候我也和臨床同樣睡不著的悅悅聊聊天。她總替我打氣，說，一天又過去了，快到光明的盡頭了。其實即使現在，也很懷念在陽光下練隊的我們，深夜裡說悄悄話的我們，有所盼望，有東西值得盼望。因為那時，我們看得到盡頭，三天之後的盡頭。 而現在，我們不在一起了，看不到這條路究竟通向何方，只知道在黑暗中慢慢摸索著前進，就算是有一天碰見了對方，當年一起參加軍訓的夥伴，也不會停下來重新拾起那年夏天的溫度，因為我記不清他們，那些人曾經那么鮮明地在我生活中存在過，我卻記不清他們的臉。 一個又一個悶熱的夜晚就在每個人的沉思和囈語中滑過去。夢裡，我還是看見那些影子在光禿禿的土地上奔跑，流著汗，卻是快樂的。 如果還能回到那個夏天，讓我們再年輕一次，就沒有遺憾了。 走的時候，所有的教官們排成一排，目視著我們提著大包小裹上車，班車捲起一陣陣沙塵，朝著日落的方向遠去，我卻感覺我那冗長的影子仍然在原地停留不前，撕扯著重新去找那年夏天的溫度…… 我沒哭，用一袋一袋的膨化食品來充實自己。可是悅悅哭了。 我問她為什麼。這不是我們一直盼望的么。 她說，她難受，所以哭了。 原來，在那個世界我們有血有肉地留下了一段感情，在那個世界裡我們敢哭敢笑。儘管那年夏天的溫度不斷捲土重來，燒灼著我們。可是那個世界，在我們心裡已經消失得很遠很遠。 ----epilogue---- 軍訓之前盼望著永遠別軍訓。軍訓期間盼望著趕早結束。而令我至今還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軍訓之後仍然在盼望著什麼，偶爾忙裡偷閒從作業堆中逃避一下，浪漫地望著藍天白雲，就感覺自己在另一個世界。偶爾彷徨，偶爾迷失，在盲目與喪失的邊緣徜徉出一條孤寂的小路，彎彎曲曲布滿青苔，一直通向那年軍訓的夏天。 在那裡，那樣熾熱的溫度下，我們還在一起玩鬧嬉戲，一起奔跑得大汗淋漓，一起進行激烈的內部鬥爭，一起互相笑笑然後和好。一起看天，一起做夢，一個個充斥著夏日溫度的夢。只是那時，我們都還沒有長大。 夏天保持著以往的溫度，不曾改變。 可是我們呢？ 沒有任何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哲人赫拉克勒斯說，we can never step into the same river twice. 因為水是流動更換的，人亦是如此。 就像古人說的，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們曾經揮灑的花瓣，在我們離去後飄落綻放，醞釀曾經甜蜜的回憶。抿上一小口，就能嘗出當年隱匿著未被發現的溫馨。偶爾也會感慨一小下，如果花開的時候我們還是肩並肩地在夏日的清風裡遛彎兒，一起走過放浪形骸的路途，而不是轉瞬間向四面八方各自奔散，該多好。 我們揮霍的青春，像輝煌的鐵達尼號瀟灑地沉沒。 生活總是開玩笑似的讓我們一次次擦肩而過，然後告訴我們，是你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思念找不到岸，帶著風的蠱惑遠去。 該領悟的一些東西，該揭曉的一些感情，總像這些瓊花一樣，來得遲些。才換得永恆的甦醒和姍姍來遲的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