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寫《凡卡》

可是夢畢竟是要醒的。聖誕節的大街上,偶爾會穿過一輛馬車,那是貴族家的少爺小姐們去賣禮物,或是到貴族學校去聚會吧。一輛馬車緩緩朝店門口駛來,那匹馬不像市長大人家的馬車那樣,凡卡見過市長大人家的馬。那是前年,沙皇路過這座城市,冬天裡,人們大部分還穿不暖衣服,可在警察的脅迫下,不得不光著腳板拿著發給的花束和彩帶到街上去,去在寒風刺骨中歡迎他們偉大的沙皇。

沙皇和皇后穿著從西伯利亞獵來的北極熊做成的絨袍,皇后脖頸上還圍著用北極狐的皮毛做成的圍脖。老卡加的店裡賣的圍巾於這個比起來可是差遠了,不過他還是捋捋自己滿是油污且皺皺褶褶的襯衣領子,硬是把第二個扣子及到第一個扣眼裡——第一個扣子實在和小琳娜她媽吵架的時候被撕掉的——然後他用沾滿鈔票味的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他不明白沙皇和皇后為什麼這么早來,害的他早起未洗臉就得起來迎接。不過老卡家還是挺激動的,因為那畢竟是沙皇呀,他特希望沙皇或是皇后能看他一眼,就像希望城裡人都到他店裡來買東西那樣渴望。

對了,該說說市長大人的馬了,它緊緊跟著沙皇坐的福特轎車——俄國儘管有工廠,可造的轎車就是不如美國的好,有人說皇后帶的首飾就是用造轎車的錢買來的——那是一匹白馬,渾身上下都是肉——凡卡不知道“豐滿“這個詞,所以只能用這個句子來形容——它身上的毛白的像雪,相凡卡家鄉的雪,鬃毛和尾毛大概是馬浮早上剛刷的吧,被風一吹,從那馬身上飄來陣陣熟悉的香味,喔,那是老闆娘用的洗髮水的味道——她經常說那洗髮水是最好的最貴的,至少在城裡是這樣的,不知她聞見馬身上的味道會怎么說——在馬那頓涅茨的草原一樣寬廣的肚皮上,從上到下都為著中國產的絲綢——這是他從一個進過圓明園的英國上尉那裡高價買來的——而這都是為的是它的馬顯得更高貴,更有身份,可是他大可不必,因為這城裡有多少人有馬呢?

凡卡伺候的老闆家恰好有一匹,它不如市長大人家的馬肥,也不如那馬香,更不如那馬高貴,可老闆認為他的馬還是不錯的,就像他的人品一樣。那匹瘦骨嶙峋的馬,用它那像凡卡的爺爺拐杖一樣的腿把老闆坐的車拉到了店門口。

凡卡醒了,他醒的很及時,因為老闆回來了。他透過窗子看到那馬的尾巴——尾巴是這馬最顯眼的位置,正所謂“馬瘦毛長”——被編成了一條美麗的花辮子,還夾著一條彩繩。這當然是對花辮子的形容,可是如果這花辮子是馬尾巴,而且是老闆家馬的尾巴,那就大事不妙了。這就像鄰家小琳娜媽媽那小山似的身體穿上緊身衣,就是芭蕾舞演員穿的那種,那是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可門前這馬就是這樣,但以老闆的審美觀來看——他經常把老闆娘比作蒙娜麗莎——是非常好看的。那尾巴是老闆為了在聖誕前夜去教堂做禮拜而特地占用他平常點錢的時間親手編的。因為他認為,雖然自己的店小了一點,雖然自己的馬差了一點,但為了面子還是要盡力呀,就譬如說把馬尾巴編成花辮子,這樣就可以在老爺太太們面前誇耀了——不過如果讓沒上過多少學的凡卡聽見老闆以自己的馬的尾巴發表的演講(其實是在那些少有修養的人眼裡,那其實是一篇錯別字連篇但又可以得獎的大笑話),凡卡會認為那比談論豬屁股還噁心。

老闆蠕動著自己的身體——他平時不是這樣蠕動,而是扭動——走過來走進店裡。終於凡卡知道為什麼老闆會這樣異常,當店門被推開時,一股烈性伏爾加的味道撲面而來,老闆搖搖晃晃差點倒在凡卡身上,可是看來臥室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一個身影就這樣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到在床上。這時門又開了,是老闆娘,一股龍舌蘭的味道撲面而來,她也差點到在凡卡身上,可最後她還是倒在了床上。就這樣,一陣腳步聲後,店裡又恢復了寂靜。凡卡在一陣提心弔膽之後也又平靜下來,本該在這時忙著擦地的他現在這坐著不動,這若在平常可是找死的呀。

現在,凡卡心想,自己坐著也沒事了,又沒人知道,而這地板擦不擦都一個樣。他漸漸放鬆起來,又想起給爺爺的那封信了。正當凡卡倚著台子想爺爺時,一雙眼睛盯上了凡卡,這雙眼睛的主人不算是成人,可他卻以一顆成人的心想著一件罪惡的事。

夥計也回來了,他本想把老爺太太附近屋裡,可沒成想他們比兔子還快,根本不用夥計扶,自己就像蘋果落地似的朝著床走了過去。看老闆和老闆娘都走了,睡覺去了,夥計自己也深感疲乏,昨天在第三大街弗拉基米爾家的聚會真是鬧騰極了,現在一想起來就頭疼,所以夥計決定自己還是去睡覺吧。正當他把馬安頓好,從後門進屋準備去睡覺時,他從過道里卻看見一個人,那是凡卡。儘管同樣是從異鄉來的,同樣都還不是大人,可夥計卻對凡卡沒有一點好印象。因為在他那顆雖然只有十六七歲的心上,卻已生出許多心眼,這使他提前成了一個虛偽,充滿欺詐與嫉妒的人。夥計不允許店裡出老闆及其家人以外有任何人敢違抗他,凡卡就這樣成了他暴政下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是的,作為學徒的凡卡儘管不被老闆喜歡,可他的聰明與靈巧卻讓夥計耿耿於懷。夥計一直把凡卡當作眼中釘肉中刺,生怕凡卡哪一天取代了他的位置。這也就是夥計心裡生成罪惡計畫的原因——他想除掉競爭對手。

老闆和老闆娘雖然喝多了,可畢竟還好好的,他們到下午就醒了過來。當老闆從房裡出來,伸伸胳膊,抽抽褲腰然後又打個哈嘁,最後終於清醒過來後,發現店裡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便去點錢了,而老闆娘則不像老闆那樣有那么多壞毛病,剛從床上起來便一溜煙衝出店門,出去了。凡卡呢?他正擦地板呢,來回來去的腳步聲並沒有擾亂他的心,他心中依然想著爺爺。

夥計終於開始他的計畫了。老闆點錢時的神情專注的很,就是此時此刻天塌下來也不能使他挪挪地方。夥計進來了,他是來幫忙記賬的。於是,鈔票過手的聲音與筆尖滑動的聲音此起彼伏。老闆果然是老手,他的工作尤其是與錢有關的,絕對是速度加質量。老闆靠在椅子上,發現今天夥計幹活認真許多,還為自己沏好了茶。這小子今天不錯呀,老闆心想,於是對夥計說,你今天和我們一起來吃飯吧,隨後自己便出去了。而夥計呢,也正暗自心喜,他終於獲得一個想老闆和老闆娘進言的機會了。

畢竟是聖誕節,老闆似乎也鬆了許多。只要凡卡不停的幹活,老伴也就不搭理他,也就不像以往那樣雞蛋裡頭挑骨頭了。這使凡卡輕鬆許多,他雖然坐了不少事,但對於平常來說,這實在是太輕鬆了。終於熬到晚上了,凡卡不盼著老闆價會給他什麼好吃的,不過睡覺時就可以夢見爺爺了。他依然對它的信充滿希望。凡卡喝著稀粥,啃著麵包,而在里過道不遠的餐廳里,老闆,老闆娘還有夥計正大魚大肉的吃呢。就在這當兒,夥計開口了,把他看見凡卡偷懶不幹活再加上許多醋啊油啊,一塊兒回了一鍋,給了老闆和老闆娘。後果可想而知,老闆和老闆娘哪裡還吃飯呀,火氣頓時沖天,老闆娘會屋去拿鞭子,而老闆更是從桌子上抄起一把叉子就沖了出去。夥計自然很高興,只挽挽袖子便跟了出去,因為他並不想一下之凡卡於死地。

在昏暗的燈光下,凡卡因為身上正挨著鞭打而嚎叫,而他心中卻納悶為什麼當時醉醺醺的老闆和老闆娘會知道他偷懶,而他決沒想到會是夥計告的密。老闆一邊抽打著一邊穿著粗氣,還罵凡卡:“叫你個狗崽子偷懶,不幹活,還敢偷麵包,真是反了你了。”對於偷懶凡卡無法否認,但哪來的偷麵包,凡卡真是覺得自己冤枉。他忍住疼,說:“老—老闆,我—沒有偷—偷麵包。”老闆一聽,停下手中的鞭子,“真的沒偷?““真的。就是您給我是個膽子我也不敢偷麵包去呀。”老闆聽後,氣喘的越來越粗了,凡卡以為老闆累了,可老闆突然揮起手臂,照著凡卡腿上就是一下,凡卡開始還以為是給了他一拳,沒想到一拳下去,凡卡感到揪心的疼,鮮血一下子沁透了凡卡的單褲。原來老闆把叉子刺進了凡卡的肉里,“真是反了,還敢狡辯。。。。。。”老闆有點累了,他也不管凡卡的傷口,對夥計說:“把他關進馬棚里。”夥計假裝關心凡卡的樣子,說:“老闆,你看,凡卡這個樣子,外面有這么冷,您看。。。。。。”“叫你怎么辦,你就怎么辦!”老闆依舊很生氣但也很累,於是就回屋去了。

老闆走了,夥計回過頭來看凡卡,好像昏過去了,看著凡卡鮮血淋淋的腿,夥計露出一絲奸笑。心想:凡卡再見了,誰叫你這么倒霉呢?說完,他拖著凡卡,走了。並不是走去馬棚的後門,而是去前門,去大街上。

夥計是這樣打算的,凡卡身上有傷,外面又這么冷,把他仍到外面去,也活不成了。要是老闆過問起來,就說他逃走了,自己凍死在大街上了。於是凡卡被夥計扔在幾個街區外的一個垃圾箱旁。看著凡卡虛弱的身影,夥計又笑了,他沒想到他的計畫這么快就成功了。

而凡卡,他只有九歲的生命正一步步地走向死神。在他顫抖的小嘴中,吐露著兩個字——爺爺。

天漸漸亮了,凡卡也慢慢地睜開了他那疲倦的雙眼。可他還不知道,老闆和老闆娘已經全副武裝地等他醒來呢。凡卡一睜開雙眼,老闆便怒氣沖沖地對凡卡吼道:“小子!你竟敢偷懶不做工了!想造反嗎?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老闆這邊開始“地震”了,老闆娘那邊的“火山”也爆發了。這一對惡夫婦一齊上前打那毫無抵抗能力的凡卡,直到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為止方才罷休。

被打後的凡卡心裡非常悲憤,他想:“我不能在這裡再呆下去了,爺爺可能一時半刻還收不到我的信,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回村子裡去了……好!明天晚上就走!”

第二天晚上,凡卡做完工,他看店裡的老闆、老闆娘、夥計熟睡以後,悄悄地拿了店裡一雙鞋,趕緊逃出了莫斯科。

他走了整整三天,離村子已經不遠了,可他又冷又餓,在離村子還有一公里的地方,他終於倒下了。

說來也巧,這時泥鰍剛好出來覓食,它看見了闊別已久的小主人,馬上把他拖回了家裡,讓爺爺照料小凡卡,想讓小主人快點好起來。

凡卡回到了自己的家,心裡激動不已,因為,他又可以和爺爺在一起生活了。

過了兩個鐘頭,凡卡醒了,老闆和老闆糧怒氣沖沖地看著他,老闆操著一根木棒就打起來,打得凡卡皮開肉綻,嘴裡還不住地罵著:“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在睡覺。不錯啊,知道偷懶了,敢戲弄我了,開始學壞了啊。”老闆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頓時,老闆娘的“火山”也噴發了,揪著凡卡的頭髮,拿皮帶揍著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凡卡,凡卡昏倒了。

他好不容易才醒過來,拿髒手背揉揉傷口,傷口像刀割了一樣。凡卡傷心地哭了,哭得那么傷心,就是石頭也會被他感動的。

他的眼淚哭幹了,他決心逃出去。他快速地奔出店門,直往村子趕。正當他跑到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時,忽然,看見一張非常面熟凶神惡煞的臉。啊!是老闆!老闆揪著他的頭髮回到店裡,把弱小的凡卡綁在一根樹枝上使勁地抽打,凡卡怎么忍受得了如此的虐待呢?他的眼睛模糊了,淚水涌了出來,哭得那么傷心,哭得那么悲痛。這時,他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爺爺——康司坦丁·瑪卡里奇帶著公狗泥鰍和老母狗卡希旦卡來救他了,爺爺一紙訴狀將阿里亞希涅告上法庭,阿里亞希涅這個惡魔被當場絞死,讓被他欺凌的人來找他報仇……

凡卡多么希望回到爺爺的身邊,他盼啊,吩啊……

“砰——”老闆把門踢開,看到凡卡躲在一個角落裡,正在睡覺,頓時火冒三丈,拿起一桶水往凡卡身上潑。凡卡睜開蒙朦朧朧的睡眼,他還以為是爺爺來接他來了,便大叫道:“爺爺!”“爺爺?誰是你爺爺,臭小子!趁我出門,到睡起覺來了,翅膀長硬了是吧,想飛出去了!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訓教訓你!”凡卡這才知道,是狠毒的老闆回來了。老闆大喝:“夥計,拿我的皮帶來。今天我真得好好教訓這臭小子!”夥計們立刻呈上一條硬硬的皮帶,老闆雙手緊緊捏住這條皮帶,眼睛裡充滿了憤怒,他一步一步地向凡卡走來,凡卡的危險也將一步一步地逼近。凶神惡煞的老闆一把將小凡卡按倒在地,剝下了他的褲子,用皮帶狠狠地抽凡卡的屁股。凡卡一陣劇痛,但他沒有哭,因為他知道,一旦他哭起來,老闆下手會更重的,一旁的夥計非但不來幫幫凡卡,還嘲笑可憐的小凡卡:“瞧他那樣兒,真是鄉巴佬,不知天高地厚!”

接著,凡卡還得忍著被皮帶鞭打的劇烈疼痛,又乾起活來:擦地板、擦玻璃、收拾青魚……身子本來就虛的凡卡哪兒經得住這番折騰,差一點兒,凡卡就累得趴下去了……

到吃午飯的時候了,凡卡揉了揉被老闆用皮帶鞭打的屁股,捶了捶累得發疼的腰,端起一碗稀得見低的粥,咕咚咕咚直往喉嚨里倒。而老闆和老闆娘呢!則在客廳里大吃大喝,餐桌上的豐盛的午餐,香氣四溢,一看就讓人流口水。看,就連老闆養的狗都吃上了香噴噴的大鮎魚呢!凡卡看看老闆那兒,又瞧瞧自己的午餐:那碗一口就能喝得精光的粥,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又回想起了以前在鄉下和爺爺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臭小子,吃完飯還楞著,是不是想找打,死性不改!還不給我去幹活!”怒氣沖沖的老闆破口大罵,又一次揚起了皮帶……

凡卡又忙碌起來了,他不斷地想:爺爺,你怎么還不來接我?

夜幕降臨了,凡卡摸了摸餓得飢腸轆轆的肚子,寒顫顫地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出神。

“哇,哇,哇……”小崽子的哭聲使凡卡清醒過來,老闆聞聲而來:“你這臭小子,偷懶是吧!把我的小崽子弄哭了,高興了是吧!”“沒有,沒有……”老闆不容小凡卡分辨,如同瘋狗似的,用皮帶無情地拍打在凡卡虛弱的身體上。

再一次被狠心的老闆毒打,使凡卡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鞋匠鋪里受苦了,要不,總有一天,會被老闆打死的!他想到了逃!他毅然起身,衝進了茫茫大雪之中。

寒風呼呼地刮著,大街上的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襖,而凡卡呢,穿著一件單薄,有5、6個補丁的破衣裳;褲子呢,只有半條。因為,老闆覺得凡卡有時太不聽話了,打他也不能消氣,便叫他心愛的狗來扯凡卡的褲子,久而久之,凡卡的褲子就被扯得只剩下半條了;凡卡沒有襪子、鞋子,他只能赤著一雙被大雪凍得通紅的腳走在冷冰凍的大街上。時不時,凡卡還得緊一緊腰帶……

突然,凡卡對面飛來一輛馬車,凡卡沒注意,頓時倒在了血泊之中。“吁——”馬車停了下來。原來是喝得醉醺醺的郵差駕著馬車撞到了凡卡,郵差非但不下馬車救凡卡,而是輕蔑地對凡卡說:“窮小子,撞死活該!寫封信——不貼郵票,不寫收信人地址,誰給你寄!”說完,便用手一撕,再一撕,再撕,再撕……手一揚,風一吹,凡卡給爺爺寫的信變成千萬隻蝴蝶,漫天飛舞……凡卡用剩下的最後一口氣,輕輕地叫了一聲:“爺——爺……”用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撿了一張碎片,放在胸前,慢慢地死去了……

太陽升起來了,柔和的陽光照在凡卡瘦小的身子上,他嘴唇發白,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他可能在想,爺爺一定會來接他脫離苦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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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夢畢竟是要醒的。聖誕節的大街上,偶爾會穿過一輛馬車,那是貴族家的少爺小姐們去買禮物,或是到貴族學校去聚會吧。一輛馬車緩緩朝店門口駛來,那匹馬不像市長大人家的馬車那樣,凡卡見過市長大人家的馬。那是前年,沙皇路過這座城市,冬天裡,人們大部分還穿不暖衣服,可在警察的脅迫下,不得不光著腳板拿著發給的花束和彩帶到街上去,去在寒風刺骨中歡迎他們偉大的沙皇。

沙皇和皇后穿著從西伯利亞獵來的北極熊做成的絨袍,皇后脖頸上還圍著用北極狐的皮毛做成的圍脖。老卡加的店裡賣的圍巾於這個比起來可是差遠了,不過他還是捋捋自己滿是油污且皺皺褶褶的襯衣領子,硬是把第二個扣子及到第一個扣眼裡——第一個扣子是在和小琳娜她媽吵架的時候被撕掉的——然後他用沾滿鈔票味的手抹了抹自己的臉。他不明白沙皇和皇后為什麼這么早來,害的他早起未洗臉就得起來迎接。不過老卡加還是挺激動的,因為那畢竟是沙皇呀,他特希望沙皇或是皇后能看他一眼,就像希望城裡人都到他店裡來買東西那樣渴望。

對了,該說說市長大人的馬了,它緊緊跟著沙皇坐的福特轎車——俄國儘管有工廠,可造的轎車就是不如美國的好,有人說皇后帶的首飾就是用造轎車的錢買來的——那是一匹白馬,渾身上下都是肉——凡卡不知道“豐滿“這個詞,所以只能用這個句子來形容——它身上的毛白的像雪,相凡卡家鄉的雪,鬃毛和尾毛大概是馬夫早上剛刷的吧,被風一吹,從那馬身上飄來陣陣熟悉的香味,喔,那是老闆娘用的洗髮水的味道——她經常說那洗髮水是最好的最貴的,至少在城裡是這樣的,不知她聞見馬身上的味道會怎么說——在馬那頓涅茨的草原一樣寬廣的肚皮上,從上到下都為著中國產的絲綢——這是他從一個進過圓明園的英國上尉那裡高價買來的——而這都是為的是它的馬顯得更高貴,更有身份,可是他大可不必,因為這城裡有多少人有馬呢?

凡卡伺候的老闆家恰好有一匹,它不如市長大人家的馬肥,也不如那馬香,更不如那馬高貴,可老闆認為他的馬還是不錯的,就像他的人品一樣。那匹瘦骨嶙峋的馬,用它那像凡卡的爺爺拐杖一樣的腿把老闆坐的車拉到了店門口。

凡卡醒了,他醒的很及時,因為老闆回來了。他透過窗子看到那馬的尾巴——尾巴是這馬最顯眼的位置,正所謂“馬瘦毛長”——被編成了一條美麗的花辮子,還夾著一條彩繩。這當然是對花辮子的形容,可是如果這花辮子是馬尾巴,而且是老闆家馬的尾巴,那就大事不妙了。這就像鄰家小琳娜媽媽那小山似的身體穿上緊身衣,就是芭蕾舞演員穿的那種,那是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可門前這馬就是這樣,但以老闆的審美觀來看——他經常把老闆娘比作蒙娜麗莎——是非常好看的。那尾巴是老闆為了在聖誕前夜去教堂做禮拜而特地占用他平常點錢的時間親手編的。因為他認為,雖然自己的店小了一點,雖然自己的馬差了一點,但為了面子還是要盡力呀,就譬如說把馬尾巴編成花辮子,這樣就可以在老爺太太們面前誇耀了——不過如果讓沒上過多少學的凡卡聽見老闆以自己的馬的尾巴發表的演講(其實是在那些少有修養的人眼裡,那其實是一篇錯別字連篇但又可以得獎的大笑話),凡卡會認為那比談論豬屁股還噁心。

老闆蠕動著自己的身體——他平時不是這樣蠕動,而是扭動——走過來走進店裡。終於凡卡知道為什麼老闆會這樣異常,當店門被推開時,一股烈性伏爾加的味道撲面而來,老闆搖搖晃晃差點倒在凡卡身上,可是看來臥室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些,一個身影就這樣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到在床上。這時門又開了,是老闆娘,一股龍舌蘭的味道撲面而來,她也差點到在凡卡身上,可最後她還是倒在了床上。就這樣,一陣腳步聲後,店裡又恢復了寂靜。凡卡在一陣提心弔膽之後也又平靜下來,本該在這時忙著擦地的他現在在這坐著不動,這若在平常可是找死的呀。

現在,凡卡心想,自己坐著也沒事了,又沒人知道,而這地板擦不擦都一個樣。他漸漸放鬆起來,又想起給爺爺的那封信了。正當凡卡倚著台子想爺爺時,一雙眼睛盯上了凡卡,這雙眼睛的主人不算是成人,可他卻以一顆成人的心想著一件罪惡的事。

夥計也回來了,他本想把老爺太太附近屋裡,可沒成想他們比兔子還快,根本不用夥計扶,自己就像蘋果落地似的朝著床走了過去。看老闆和老闆娘都走了,睡覺去了,夥計自己也深感疲乏,昨天在第三大街弗拉基米爾家的聚會真是鬧騰極了,現在一想起來就頭疼,所以夥計決定自己還是去睡覺吧。正當他把馬安頓好,從後門進屋準備去睡覺時,他從過道里卻看見一個人,那是凡卡。儘管同樣是從異鄉來的,同樣都還不是大人,可夥計卻對凡卡沒有一點好印象。因為在他那顆雖然只有十六七歲的心上,卻已生出許多心眼,這使他提前成了一個虛偽,充滿欺詐與嫉妒的人。夥計不允許店裡出老闆及其家人以外有任何人敢違抗他,凡卡就這樣成了他暴政下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是的,作為學徒的凡卡儘管不被老闆喜歡,可他的聰明與靈巧卻讓夥計耿耿於懷。夥計一直把凡卡當作眼中釘肉中刺,生怕凡卡哪一天取代了他的位置。這也就是夥計心裡生成罪惡計畫的原因——他想除掉競爭對手。

老闆和老闆娘雖然喝多了,可畢竟還好好的,他們到下午就醒了過來。當老闆從房裡出來,伸伸胳膊,抽抽褲腰然後又打個哈嘁,最後終於清醒過來後,發現店裡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便去點錢了,而老闆娘則不像老闆那樣有那么多壞毛病,剛從床上起來便一溜煙衝出店門,出去了。凡卡呢?他正擦地板呢,來回來去的腳步聲並沒有擾亂他的心,他心中依然想著爺爺。

夥計終於開始他的計畫了。老闆點錢時的神情專注的很,就是此時此刻天塌下來也不能使他挪挪地方。夥計進來了,他是來幫忙記賬的。於是,鈔票過手的聲音與筆尖滑動的聲音此起彼伏。老闆果然是老手,他的工作尤其是與錢有關的,絕對是速度加質量。老闆靠在椅子上,發現今天夥計幹活認真許多,還為自己沏好了茶。這小子今天不錯呀,老闆心想,於是對夥計說,你今天和我們一起來吃飯吧,隨後自己便出去了。而夥計呢,也正暗自心喜,他終於獲得一個想老闆和老闆娘進言的機會了。

畢竟是聖誕節,老闆似乎也鬆了許多。只要凡卡不停的幹活,老伴也就不搭理他,也就不像以往那樣雞蛋裡頭挑骨頭了。這使凡卡輕鬆許多,他雖然做了不少事,但對於平常來說,這實在是太輕鬆了。終於熬到晚上了,凡卡不盼著老闆會給他什麼好吃的,不過睡覺時就可以夢見爺爺了。他依然對它的信充滿希望。凡卡喝著稀粥,啃著麵包,而在離過道不遠的餐廳里,老闆,老闆娘還有夥計正大魚大肉的吃呢。就在這當兒,夥計開口了,把他看見凡卡偷懶不幹活再加上許多醋啊油啊,一塊兒回了一鍋,給了老闆和老闆娘。後果可想而知,老闆和老闆娘哪裡還吃飯呀,火氣頓時沖天,老闆娘會屋去拿鞭子,而老闆更是從桌子上抄起一把叉子就沖了出去。夥計自然很高興,只挽挽袖子便跟了出去,因為他並不想一下之凡卡於死地。

在昏暗的燈光下,凡卡因為身上正挨著鞭打而嚎叫,而他心中卻納悶為什麼當時醉醺醺的老闆和老闆娘會知道他偷懶,而他決沒想到會是夥計告的密。老闆一邊抽打著一邊穿著粗氣,還罵凡卡:“叫你個狗崽子偷懶,不幹活,還敢偷麵包,真是反了你了。”對於偷懶凡卡無法否認,但哪來的偷麵包,凡卡真是覺得自己冤枉。他忍住疼,說:“老—老闆,我—沒有偷—偷麵包。”老闆一聽,停下手中的鞭子,“真的沒偷?““真的。就是您給我是個膽子我也不敢偷麵包去呀。”老闆聽後,氣喘的越來越粗了,凡卡以為老闆累了,可老闆突然揮起手臂,照著凡卡腿上就是一下,凡卡開始還以為是給了他一拳,沒想到一拳下去,凡卡感到揪心的疼,鮮血一下子沁透了凡卡的單褲。原來老闆把叉子刺進了凡卡的肉里,“真是反了,還敢狡辯。。。。。。”老闆有點累了,他也不管凡卡的傷口,對夥計說:“把他關進馬棚里。”夥計假裝關心凡卡的樣子,說:“老闆,你看,凡卡這個樣子,外面有這么冷,您看。。。。。。”“叫你怎么辦,你就怎么辦!”老闆依舊很生氣但也很累,於是就回屋去了。

老闆走了,夥計回過頭來看凡卡,好像昏過去了,看著凡卡鮮血淋淋的腿,夥計露出一絲奸笑。心想:凡卡再見了,誰叫你這么倒霉呢?說完,他拖著凡卡,走了。並不是走去馬棚的後門,而是去前門,去大街上。

夥計是這樣打算的,凡卡身上有傷,外面又這么冷,把他扔到外面去,也活不成了。要是老闆過問起來,就說他逃走了,自己凍死在大街上了。於是凡卡被夥計扔在幾個街區外的一個垃圾箱旁。看著凡卡虛弱的身影,夥計又笑了,他沒想到他的計畫這么快就成功了。

而凡卡,他只有九歲的生命正一步步地走向死神。在他顫抖的小嘴中,吐露著兩個字——爺爺。

天漸漸亮了,凡卡也慢慢地睜開了他那疲倦的雙眼。可他還不知道,老闆和老闆娘已經全副武裝地等他醒來呢。凡卡一睜開雙眼,老闆便怒氣沖沖地對凡卡吼道:“小子!你竟敢偷懶不做工了!想造反嗎?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老闆這邊開始“地震”了,老闆娘那邊的“火山”也爆發了。這一對惡夫婦一齊上前打那毫無抵抗能力的凡卡,直到把他打得遍體鱗傷,皮開肉綻為止方才罷休。

被打後的凡卡心裡非常悲憤,他想:“我不能在這裡再呆下去了,爺爺可能一時半刻還收不到我的信,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回村子裡去了……好!明天晚上就走!”

第二天晚上,凡卡做完工,他看店裡的老闆、老闆娘、夥計熟睡以後,悄悄地拿了店裡一雙鞋,趕緊逃出了莫斯科。

他走了整整三天,離村子已經不遠了,可他又冷又餓,在離村子還有一公里的地方,他終於倒下了。

就這樣,凡卡被活生生的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