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回歸的作文

小時候住的地方是算不得城市的。

一排排低矮的瓦礫青黑色房屋,不是古董的茅廬,卻讓人不由想“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雨時,雨絲綿長。雨天一過,屋檐會有水滴悠然而落,是古箏中的泛音,清脆而悠然。雨洗過的天,空廣而遼遠。有小小的水窪。流動的雲印在水窪中“天光雲影共徘徊”。尚是泥濘的小路,未被漆上瀝青,走路時拉起衣擺,踩在零星分布的青石板上,青石板被一代又一代的人踩過,漸漸呈現幾近透明的光澤,印出蒼穹。

那是姥姥的家,是我常去的地方。

屋子是只有一層的平房,還算寬闊的屋頂,在我看來竟有天台的感覺。是我夏夜最嚮往的地方。繁星密布的天空,幽藍閃爍的微光,是童年最寧靜的夢。從地面支一架梯子到屋頂,風吹日曬,銹跡斑斑。沿著這梯子有芬芳的泥土被送到屋頂,化成了兩片土地。一處開的放肆妖嬈,一處綠的春意盎然。吃飯時,會爬到樓上摘些菜來;喝粥時,亦會摘些可食用的花瓣洗淨入粥。後山的坡上有高大的槐樹與清幽的桂花樹。是自然生長的。時節一到,便氤氳成滿樹白雲抑或馥郁清香。姥姥是舊節氣里的人,會爬上山摘槐花蒸來吃,又或折些桂花做銀耳百合冰糖桂花粥,做好後是不宜立即喝的,要放一放,最好在冰櫃里凍一凍。陰曆八月的天,剛開始轉涼,還有些餘熱。喝這樣的粥,是能祛暑的。

這便是我童年最常見到的事,打記事起便如此了的。

聽媽媽說,我未出生時,姥爺在煤礦工作,薪水並不低。那時單位會根據你的個人需要分房,只需拿出很少的錢就能擁有個安樂的小窩。姥姥姥爺商量後,就在鐵路後面買了單位分的房,是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在那個時候,這已是極誘人的住所了。可是後來呢?後來……後來大抵是受不住火車的轟鳴與鄰里的冷淡,就搬回了原來的平房。是我出生時便一直習慣著的地方。很久以後的午後,我曾問姥姥,當初為什麼要放棄那樣的地方而回到狹小的平房呢?正在納鞋底的姥姥微微迷起眼,淡淡的日光輕柔的落在她的臉上“因為鞋底落在泥土地上才踏實”是啊,踏實。那是生養的地方,是家。

國小五年級時,因為那排平房臨近市中心被勒令拆除。每戶補給20xx元,算是地皮錢。現在看來少得可憐。但那時房價還未被炒成現在這個樣子,並不覺得有什麼。辦完手續,他們便拿出畢生的積蓄,再加上子女的接濟很快的便找到合適的房子買了下來,過起了符合這個城市生活的日子,倒也安穩。一如戶口本上寫的--非農業戶口。

是城市人呵!

住的並不很久,曾經身體硬朗健碩的姥姥、姥爺,就他們都是閒不住的人,一鬆散下來心頭便沒了著落,總想走走瞧瞧。卻因住的不是平房,大路是瀝青的堅硬,天地間灰濛一片,不復澄明,怎么出得了門?怎么能出門?

閒來便自己找些事做,納納鞋底,做做小褥子。小花夾襖是不大用得上了,子孫都長大,不愛穿了。眼睛也在日復一日的勞累中漸漸昏花。

樓房是沒有屋檐的。雨天的時候,雨滴叭叭的打在窗子上,急促而熱切。這還是那座城嗎?那座雨聲清脆而綿長的城嗎?有細小的冰粒砸在防盜網上,像落在心底的一聲嘆息,連嘆息都急促。

如同駱駝離不開沙漠,馬兒只眷戀泥土。若真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過下去,安逸而單薄的日子會漸漸磨損他們對生之熱愛。縱使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怕也只會視而不見。又能說什麼貽養天年?聽到耳中只覺淒涼。

大半生的歲月都過去了,從未覺得生之不幸。反倒是這短短數載的日子,便讓他們覺得蹉跎不堪。他們本是隨遇而安的人,早年的日子艱苦而粗陋,未使他們感慨歲月無常,人生不幸,日子越來越安逸的時候卻使他們的心神不定,如同魚兒離開了水,遠離泥土的他們內心淒哀,痛苦不堪。

後來呢?後來呢?

小區的一角永遠綠意興隆,家家戶戶誰想吃新鮮的蔬菜,便去掐幾根,不會很多。下雨了,誰家離那兒近,也會特別注意下,免得被雨水灌得太歷害。姥姥、姥爺像起早貪黑的農民,天微亮便去菜地整理,晚上才會安穩。臨到換種撒子時就更辛苦了,每天忙著翻地,施肥,肥料又不能太多,撒子時的技巧更多,我只當體驗生活地幫過他們一次,下午二點陽光還有些毒,更重要的是氣候悶熱,回到家只覺得疲憊異常,再不想動,沉沉睡了過去,

至今,我也未曾知道他們是如何向居委員申請到那塊地的。但我知道,如今的他們像老農一樣辛苦種地,幸福卻如流水一般溢在生活周遭,其它都已不再重要,他們的身體漸漸恢復硬朗健碩,生活漸起波瀾,不再是一潭死水趨於遲緩絕望。

他們選擇與自己契合的生活方式,以城市人的方式象農民一樣生活。泥土不過是寄託,卻是生養他們的意象。人生之泥土而歸於泥水,像輪迴,循環往復,殊途同歸。

生活如流水,幸福是石子。透過清流,是斑斕的色彩,能激起漣漪,即使最後終將平靜,

流水潺涓,石子斑斕。瀝青與泥土又有什麼區別?誰是誰?誰又記得什麼?還重要嗎?他們不過是在城市的泥土中生活。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本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