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抵靈魂深處的書

下午收到網購的書,是王開嶺的作品集。內心萬分歡愉,因為幾天前讀了他的作品集《古典之殤》,帶來深深震撼,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清潔的思想,詩性的文字,純美的靈魂。我知道,他的作品已經直抵我的靈魂深處。

數年前曾讀他的作品集《激動的舌頭》,多的是正義和激情,歲月砥礪著人的靈魂,如今的王開嶺回歸了,變得更加睿智、乾淨而且純美,不僅讓心靈發顫,更讓心靈回歸安寧。

一個人的生命中必然會處處留下雕琢的痕跡,除卻成長的環境、經歷中的各種人和事,更重要的就是閱讀帶來的心靈的蛻變。

從小,父親愛書,我也有幸能接觸到許多書,只能說是“接觸”,其實讀書求學時代並沒有很好的讀書習慣,所讀之書也甚少,茫然的亂讀一氣,在心中倒也留下些許無法磨滅的痕跡。童年時期的俠義作品,如《岳飛傳》《楊家將》,中學時分讀的一些美文,大學時分,琦君和林清玄的散文帶給我唯美的境界、余傑和摩羅的作品激盪著我沉睡的靈魂。之後,劉亮程、遲子建、李娟等散文都向我展示了何謂純粹的生活,哪裡才是人生未來的道路。手捧作品細讀,有時甚至因為受到心靈的震撼而不得不放下書大口的喘氣。安撫一下隨著文字而奔逸的靈魂。正如網友評價王開嶺的作品——“他的作品,對我們日漸鈍化、麻痹、粗糙的感官,對我們的生命觸覺、知覺、靈覺。。。從生理到精神,都有一種修復和拯救的功能。這是漢語世界裡極少未被污染的文字。”

好書當然願意和大家一起分享,王開嶺的書,值得一讀! 

不妨小試一下:

讀書:最美好的生命舉止 

———與年輕朋友的通信(之一) (王開嶺)

你問到了“讀書”對現代人尤其年輕人的意義,這正是我想說的。

在我看來,閱讀,不僅是一項生活內容,還是一種生活方式。一個人的知識構成、價值判斷、審美習慣,多來自於閱讀。我是上世紀60年代末生人,我的青春期沒有網際網路,我是在讀書中長大的,它幫我完成了和歷史上那些優秀人生的交往,有了書,你就不孤獨,即有了全世界的旅行,即可領略全人類的精神地理和心靈風光。

在這個電子媒介時代,我尤其推崇紙質閱讀。撫摸一本好書,目光和手指從紙頁上滑過,你內心會靜下來,這是個儀式,就像品茶,和一個美好的朋友對坐,氤氳裊裊,靈魂游弋,你會浸在一個瀰漫著定力和靜氣的場中。而瀏覽網頁,不會有這感覺,你只想著快速地擄取信息,一切在急迫中進行,這就不是飲茶了,是咕嘟嘟吞水。紙質閱讀是有附加值的,它會養人。

讀書不是查字典,不要老想著“有用”,其價值不是速效的,是緩釋的,是一種浸潤和滲透的營養,一個人的心性和氣質哪兒來?就是這樣薰陶出來的。古人說,“三日不讀書,則面目可憎。”過去不解,後來我懂了。一方水土一方人,“閱讀”即一方水土,水土的效果取決於你的書籍質量和吸收能力。

你提到我那本閱讀札記《跟隨勇敢的心》,不錯,正像自序所說,這是我深夜精神私奔、與大師對話的結果,也記載了我青春歲月的心路,當時我客居在一個小城,大運河邊,很閉塞,很安靜,我的家當是幾紙箱書,那是我唯一的人生行李。在那兒,我度過了最重要的讀書時光,那時候,感覺白天很小,夜晚很大,因為一亮燈,紙箱一打開,時空即變了,那時候的夜真長啊,星空下,一個青年走出很遠很遠,然後趕在天亮前回來……那是李白杜甫徐霞客的星空,那是普希金和“十二月黨人”的星空,那是蘇格拉底和伏爾泰的星空,那是法國大革命和“五月花號”的星空……

你問對我影響大的作家有哪些?我的好作家標準是什麼?

我把優秀作家分成三類:一類可讀其代表作,一類可讀其選集,一類可讀其全集。有位大學生去遠方支教,一個荒涼空曠之地,來信問帶什麼書好,我想了想,說:若你只帶一部書,那就帶羅曼羅蘭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吧,它的精神體魄能激勵你變得強壯,它能像體能教練一樣輔導你,讓你美好而自足地面對世界,不再盲目求教或求助於他者。

就精神的端莊和美感而言,我推崇羅曼羅蘭和茨威格,我稱之為“人類作家”,亦即前面說的第三類。茨威格,是對我有貼身影響的作家(這種影響,某種程度上和“精神體質”有關,或者說,他是我的“過敏源”,我反應大),其文字有一種罕見的高尚的紋理,有一種抒情的詩意和溫潤感,他對熱愛的事物有著毫不吝惜的讚美,尤其對女性,極盡體貼與呵護,很紳士、很君子,他是天然貴族,我欣賞他的心性和教養,我高度信任他的文字,這種感覺在別人身上很少獲得。

讀他們的時機越早越好,一旦你讀了大量流行書和快餐書之後,即很難再領略其美感,因為你的口味被熏得太重了。

一個人,拿什麼來為自己奠基,拿什麼做“人之初”的精神功課,很重要。

我對年輕朋友說,趁青春,多讀幾部優秀長篇。據我的體會和觀察,一個人30歲後,很可能無緣長篇小說了,不單少了閒暇,更重要的是沒了心境,沒了與之匹配的動力和好奇心,沒了那種全神貫注、身心並赴、如饑似渴的狀態。讀長篇是大投入,需要一種生活節奏和內心節奏來配合,長篇是一種“慢”、一種“長途”,讀它是一場漫長的精神徒步,要求你不功利、不急躁,體力和心力都充沛,需要你支付一份絕對信任……而30歲後,人似乎不願再把自己交出去了,少了一種對事物的迷戀能力,疑心重,拒召喚,畏懼體積大的東西。

請一定別忘記詩歌!詩是會飛的,會把你帶向神秘、自由和解放的語境,帶向語言烏托邦。詩,表達著語言的最高理想和生命的最純粹區域,其追求與音樂很像。和長篇一樣,青春應是讀詩的旺季,這時候的你,內心清澈、蔥蘢、輕盈,沒有磐重的世故、雜蕪的陳積和理性禁忌,你的精神體質與詩歌的靈魂是吻合的,美能輕易地誘惑你、俘虜你,你會心甘情願跟她走。

詩是用來“讀”的。和“看”不同,“讀”是聲音的儀表,是心靈的容顏,是一種愛情式的表白。“讀”,把文字變成了情書,變成了光芒,變成了激動和顫慄……讀詩者,往往是最熱愛生活的那一群人,是靈魂端莊而優雅的人,是幸福感強烈而穩定的人,是血液藏著酒精和火焰的人。詩歌是一種信仰,是一種向生命致敬和獻辭的方式。這是一種古老的方式,也應成為一種年輕的方式。

不知為何,“讀”書人似乎越來越少了,人的嘴唇變得懶惰而遲鈍,變得囁嚅不清、語無倫次。留住“讀”的習性吧,別丟了,這是熱情,是本領,是生命溫度。

就文學而言,我覺得不妨多讀兩類東西:一是古典和經典,比如莎士比亞、安徒生、契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康帕斯托烏夫斯基、阿赫瑪托娃、帕斯捷爾納克、川端康成、卡夫卡、雨果、海明威、泰戈爾、馬爾克斯……比如魯迅、沈從文、蕭紅、豐子愷、汪曾祺、孫犁等。再者即當代作家的好作品,尤其本土作家,畢竟母語寫作,而翻譯作品,往往有美學和信息上的損失,這個名單太長,不列舉了。

另外,我覺得一個人一定要讀點兒哲學,精神構成中要有一點務虛和形而上的東西,它們最接近世界真相和生命核心,哲學提供的就是這個。

人世間,思想家很多,“生活家”很少。純真意義上的生活,聚精會神的生活,超越陰暗和苦難的生活,不被時代之弊干擾的生活。

除了思想榜樣,我們還要為自己積攢一些生活榜樣,一些樸實而簡美的情趣之人,一些“生活的專業戶”,做我們的精神鄰居。

豐子愷、王世襄,我非常喜愛的兩位生活大師,是那種“長大成人卻保持一顆童心”的人,是讓你對“熱愛生活”永遠投贊成票的人,我稱之為精神上的“和平主義者”和“綠色環保者”。我甚至開玩笑,多讀他們,可防抑鬱或自殺。

穿越濁世的豐子愷,是頑強地將童心葆養一生的人。他身上,那種對萬物的愛,那種對生活的肯定和修復態度,那種對美的義務,是如此穩定,不依賴任何條件。兒童,是他的畫材,也是他的宗教;是他的兒女,也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作業,也是他的課本;是他心靈的糖果,也是他思想的字母。兒童的遊戲、兒童的邏輯、兒童的愛憎、兒童的簡易與自由……都讓他深深痴迷。

我欣賞豐子愷和孩子建立起來的那種關係,更理解他對兒童被成人社會俘虜後的那份痛惜。初為人父,有報紙採訪我的育兒想法,我說:對童年而言,美學意識的甦醒和啟蒙,或許是最重要的,包括人格、情感、自然審美等。我擔心的是,社會環境和你幫孩子搭建的心靈環境太不匹配,太厚黑和太唯美,太雜蕪和太純淨。但我不後悔,因為孩子有一個合格的童年。童年即童年本身,它是獨立的,有尊嚴的,它不能作為成人的預備期被犧牲掉。當年,自選集《精神明亮的人》出版時,我在封面上題寫了這樣一句話:“讓靈魂從嬰兒做起,像童年那樣,咬著鉛筆,對世界報以純真、好奇和洶湧的愛意……”

枕邊,我常放豐子愷的畫冊,以醞釀一場美好的睡眠。我常想,這個國家的氣質和日常生活,若染有一點豐子愷味道,該多好,該多好。

大師已去,卻把他的孩子獻給了全世界:阿寶、軟軟、瞻瞻、阿韋……豐子愷作品,我最喜愛的,是50年代前的,之後的畫,孩子們戴上了紅領巾,脖子有點硬了。

羅曼羅蘭有言:“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這是我心目中的好作家標準,好的作品和人生,都實踐著這一點。

說了這么多,其實,我並不想把我的價值觀強加與你,包括我將要說的,皆非真理,只是選擇,一個人的選擇,或者說,一個人的真理。

一個人的真理,只有參考意義,沒有信奉意義。更何況,對精神和心靈來說,真理並非最高的價值標準,只有在自然科學上,真理才是最高價值。

讀書不為別的,是讓書里的那些精神光線或美學營養,照亮我們,提升我們的心靈視力,滋養和愉悅我們的人生。有句話說得好,“你喜歡這些東西,說明你本身即屬於這些東西”,除了意義,要尊重自己的喜歡或不喜歡。一本書,若既有意義又有意思,那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