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城記(磐石·宋元小說讀後感)_

讀  城  記

——關於《情色男女》之肯定之否定與否定之肯定

磐  石

一日上網搜書,一本叫《情色男女》的電子版小說擺在眼前,占據了我視網膜的八又二分之一。好在封面上只有這四個大字和幾個圖案化的圓弧,沒有配上露半個乳房、半條大腿的妖女,不然真要以為是“地攤文學”——如果可以稱之為文學的話——用上了高科技。正當我為網路文學良莠不齊而感嘆欲滾動滑鼠時,一行小字吸引了我,那是作者的名字,叫頌源。

我的目光滯住了。

我有一個玩了近二十年的朋友,也叫頌源,當然是筆名。當年我們在一起經常閒逛於南門口、五一廣場、東塘一帶。後來我辦了當時中國首家《公關導報》,我編報紙頌源君賣報紙。那時還沒人敢大聲吆喝賣報,頌源君“臉皮厚” ,自然也就業績最好。後來,報紙因種種原因被“裁員”了,報社的人也各奔東西,我也就去了南方,先在廣州然後在深圳呆了很多年,乾一些編書、印刷及廣告方面的事情。小平同志南巡那年,頌源君也突然“流竄”來深圳與我小住了一段,江湖上傳說他是因為逃婚或其它男女情感之事才無聊南巡。就在這個時候,有一支家鄉的模特隊來深圳演出,頌源君認識其中一名模特,說是要盡“地主”之誼,為模特隊接風。頌源君將我也領了去,這算是我與模特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那一夜,大家玩得很歡,頌源君喝了很多酒,醉了,還差點“霸蠻” 和計程車司機打一架,是我生拉硬拽將他這一百多斤的軀體拖上位於七層樓高的出租房。再後來,聽說頌源君回長後與模特隊的美麗湘女們有了一些情色之事,我只是聽說,算是野史。再後來,頌源君結了婚,新娘是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女生,清純得像韓劇里的女主角,這與他和我分手後把閒逛陣地改成湖大“墮落街”有很大的關係。爾後幾年,正是湖南電視產業快速發展的幾年,頌源君也混跡其中,且小有成就。這時,我已北伐,在京城搗騰起影視產業。與頌源君稍有不同的是,我做的是電視劇。雖然我們工作性質相近,但由於“兩地分居”,且各有事業要忙,交往竟疏了起來。我趕忙找出電話本(久未聯絡的原因),打電話向頌源君求證。頌源君隔著千山萬水用他那賣報的嗓門操著一口純正的長沙口音喊道——冒錯,咯就是我寫的!你快些看,寫的就是我們以前的那些事。

我是迫不及待地把這部小說讀了,讀得很慢,不是不好看,而是讀得太過仔細。的確,正如頌源君所說,這部小說寫的就是我們身邊的那些人,經過的那些事,以及我們共同的城市。書中李海貝乾過的——編地圖、拍廣告、弄創意、出書、做節目……都是我們親身經歷過的事情。這也是我為什麼不厭其煩地向你介紹我與頌源君交往的目的,你了解了這些,等於了解了這部小說的故事梗概。也許你會問,這部小說會像你介紹的這么索然無味嗎?讓我告訴你,對,它就是這么索然無味!就是因為索然無味,所以它吸引了我。就像一杯白開水,沒加任何輔料,但卻是人體的必需。

這部小說你不能當作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小說來讀。它沒有波瀾迭起的故事,沒有獨具性格的人物,也沒有機關重重的懸念,有的只是上班、下班、吃飯、穿衣、做愛、睡覺,一切平實得就像我們身邊的生活。我知道,有一種小說,叫新現實小說,也有人叫新狀態小說,大約與此類同。但《情色男女》還不能歸納到此列,上述小說多以寫實來寫理想,以狀態來狀人生。《情色男女》不是,它沒有這么大的追求,也沒有這么大的使命,它充其量就是一個擁有高中文憑的人寫的一本大部頭的略有些文采的日記,記錄了他以及他身邊的人在這段歷史時間所發生的一些事情,還有他對這個城市的冷眼旁觀。是不是這種小說就沒有了文學價值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正如作者在本書的後記中寫道——“小說是記錄、是敘述,是描繪、是抒懷、是發泄、是寄託、是資料。它不是匕首、不是投槍、也不是號角、不是鏡子、更不是航標燈。小說憂國憂民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小說家不要試圖從政治家那裡撈到好處,小說家也不應該搶哲學家的生意,寫小說的人不要故作深沉狀(從很多作家的照片可以看出),更沒有必要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寫小說的人很懷念的那個讓人很在乎的年代可能一去不返了……”這部小說其實就是作者用回憶、觀感、夢囈、絮叨、發泄堆砌起來的一種原生態。可以看出,作者是有意為之的,它的目的就在於反文學,包括文學的責任與文學的結構、語言等。我倒認為,文學是可以有責任的,在特定的時候能夠起到類似於匕首與投槍、號角與航標燈的作用,尤其是在法制尚不健全的時代。隨著法制逐步走向健全,文學的這一功能在越來越縮小,但並不妨礙文學對政治的熱情參與。文學應當是多元的,只要不對文學強加政治的功能就好了。

這部小說最大的看點不在於它在文學上的反傳統,而在於它對於我們日日生活卻熟視無睹的城市嬗變作了最真實的記錄。說它是一部小說,毋寧說它是一部文學化的城市的編年史,一部由非專業人士描繪出的城市市井畫卷。在這幅畫上,有考究的運筆與著色,當然也有開小差或打瞌睡時留下的敗筆。作為一部文學作品,它是殘缺的,不完善的,但這種殘缺又構築了這部小說一種別樣的形態。我們眼中的世界到處充滿著殘缺,完美無缺的人和事物是罕見的,我們又何必去苛求一部小說呢?譬如說,這部小說里的人物就是一群與傳統小說人物迥異的芸芸眾生,他們沒有特別的個性,也沒什麼大的作為,更談不上崇高的理想與高尚的道德情操,總之,一句話——他們不具備文學應有的典型性,但是它卻具備了普遍性,因為我們大多數的人都這么活著。作者正是通過這一群芸芸眾生來凸顯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的精彩與無奈。讀完這部小說,我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原來我們曾經日日走過的蔡鍔路、黃興路、營盤街、學院街、坡子街,還有這么多優美的故事!那些我們時時扎堆的定王台、馬王堆、火宮殿、嶽麓山、南門口,還有這么多動人的傳說!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回首起來,居然還這樣的有滋有味!我是一個久居這個城市而又久別這個城市的人,這種閱讀讓我既親切又隔膜,既興奮又窒息,就像我因久別這個城市,已習慣不了那裡的辣椒與檳榔一樣,不吃的時候想吃,吃了以後又大汗淋漓。記得有一群好事者曾經做過一次城市評價活動,諸如,北京是最文化的城市,上海是最小資的城市,大連是最漂亮的城市,海口是最性感的城市,深圳是最浪漫的城市,等等等等。那么,長沙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呢?他們對長沙是如何評價的,我已經忘了,或許根本就未列入評價範圍。如果讓我來評的話,長沙什麼都不是,又什麼都是。因為,長沙是個大雜燴、大染缸、大熔爐。別的城市有的它都有,別的城市沒有的它也有,譬如將軍鎮和檳榔。有一位哲人說過,看一個人幸不幸福,就看他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城市。我慶幸我曾經長時間地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一個有點妖、有點古怪,也有點土、有點不倫不類的城市,是它不太純淨而且還有點濁的水滋養了我,我才有了底氣拿起筆桿子寫字,甚至靠寫字來混飯吃。我想,頌源君亦有同感。我喜歡這部小說里描寫的這個城市的樣子以及這一群人匆匆走過的腳步所掀起的並不太濃的塵土,因為它能帶給我初戀一樣的感覺——欣喜中有一種不安。

談完這部小說的人物與故事,不能不說說這部小說的語言。這部小說的語言也是很有特點的,一是它的方言,二是它的幽默。以長沙方言寫作,記憶中何頓是始作俑者,即使不是,也是最有成就的。我以為寫這樣一部城市小說,方言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否則寫不出這個城市的質感。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因此在這裡就不再贅述,值得一說的倒是作者的幽默。在我看來,長沙人是缺乏幽默感的,頌源算是一個例外。他以自己的天賦異秉,將輕鬆幽默的語言風格注入到作品中,而且還有意識地在作品中穿插了許多人們聽過的或沒有聽過的段子,讓你在閱讀時忍俊不禁。也許會有人不以為然,甚至認為是文學的一種墮落,在我看來,既然詩歌能寫進小說,段子為什麼就不能寫進小說?段子不也是人們意識形態的體現嗎?我更認為,作者用這種方式寫這樣一部小說,有點像現代派畫家在做行為藝術,我們圍坐在一間酒吧的長桌前,聽作者在講一個超長的段子。段子完了,大家開心地笑了,如此而已。如果段子完了,大家沒有笑,只能說段子講得不好,講段子的人功力不夠。如果有人笑了有人沒笑,那只能說,笑的人聽懂了,沒笑的人還沒有聽懂。我讀這部小說,就會經常發出不經意的笑聲,而且在別人看來並不可笑的地方也笑了,並不是因為我身上的幽默細胞有多少,而是因為書里的故事就是我身邊的故事,我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的故事。現實有太多的殘酷,有太多的不順心,如果有一本書能彈發你心靈的笑容,那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還值得一提的是本書在標題上就提到的情色二字。情色一詞其實就是色情一詞的倒裝句,因為色情一詞在國內是一個貶義詞,法律上還常常拿它作為犯罪行為的界定,所以將色情作文藝作品的標題或其它肯定通不過“政審”,情色便成了色情的變通而大行其道。為什麼這么多文藝作品趨之若鶩以情色為題呢(說不上名,但記憶中似乎有很多)?就是要明確告訴你情色就是色情,此招術乃此地無銀三百兩。剛看到《情色男女》這部小說的標題,我腦海里馬上湧現出的就是那一大堆烏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文字。如果不是看到朋友的名字,我肯定就pass了。看《情色男女》有點像看蘇菲•瑪索的電影,如《情慾寫真》、《露易十四的情婦》等,你會不滿足,真的不滿足,那種由片名引發的聯想,讓你在觀看影片後大呼上當——其實沒什麼啊!情色在這裡只是一種噱頭,一種誘敵深入的技巧,一種商業的設定。但不管怎么樣,蘇菲•瑪索你仍然會看,會一步接一部地看,明知道會上當,仍痴心不改,其實這就是距離在起作用。雲遮霧繞的情色永遠要比一針見血的色情更讓人心旌搖動,更讓人回味綿長,這也就是情色片比a片更吸引人的原因所在。所以說,不滿足其實就是最大的滿足。我個人認為《情色男女》之情色,還是太過,雖然比時下那些以色情而取悅讀者的作品要好,但仍有五十步與百步之嫌。其實,可以寫得更乾淨一些,但字裡行間散發出的男女之間的“荷爾蒙”的氣味仍然在,這才是寫情色(或曰色情)的高手。

我不喜歡這本書的名字,就像我不喜歡女人往肉絲襪里塞錢一樣,非常的不喜歡,它讓我想起地攤上那一堆堆靠賣女人乳房賺錢的“地攤文學”。如果不是因為我與作者至交,不是因為對好友出書的一種好奇,單就這本書的書名,我真不願多瞧它一眼,更遑論讓我掏出一頓飯錢將它買下來,並花費一星期的寶貴時光將它讀完。文學是一種商品,商品最基本的特徵之一是因為它存在等級,存在不同的消費群體。一本書的書名就是一件商品的廣告詞,人們會透過書名來了解這個產品的屬性。《情色男女》用這么低俗的名字來包裝一部並不低俗的書,貨不對版是一說,更重要的是得不償失,失去了真正具有購買能力、即使沒有購買能力也能舍下一頓飯錢且具備閱讀情操的那一類人,我始終認為這一類人是文字消費的最大群體。在閱讀到這部書三分之一時,我的腦海里閃出一個名字,叫《這個城市有點色》。我當時以為,到現在仍然以為,它是這部小說最恰當的名字。不那么色情,但又富於想像,就像這本書的本體。在語文的格式上,亦打破了傳統的四字或兩字書名結構,符合現代人對文字的求新求變的渴求。同時,我以為這本書不是一部寫人的書,人物在這裡已還原於張三李四等一個個空洞的符號,已還原於一群芸芸眾生,這在前文已有闡釋。所以,這本書應當以城市來命名。我說了這么多,當然是向朋友推銷我的這個書名。至於朋友還有出版社喜不喜歡,那就另當別論了。

看完《情色男女》有些激動。好久沒有讀長篇了,記憶中在這之前讀的長篇是幾年前讀到的林白的《一個人的戰爭》。尤其是上網讀,這是我的第一次,常常看得視網膜內一片空白。即使如此,仍是一次愉快的閱讀,因為它至少讓我知道,小說還可以這樣寫。

寫這篇文章不是為了向朋友獻媚,的確是因為有話要說。相信朋友看了我這篇文章,也不會像看馬屁精寫的文章一樣,飄飄然,因為,我的確說了太多不恭敬的話。這是我的個性,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如果多有得罪,還望朋友多多擔待。套用一句台詞:小弟這廂有禮了!期望本書的紙質書早日出版,能讓更多的讀者看到它那沒有表情但內涵還算豐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