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我第一次看鐵凝的作品就是那部著名的長篇《大浴女》(算她新近作品的代表作了,沉重的對生活中假、醜、惡的揭示也同樣孕含著她對美的呼喚,有悖於她早期的清新的路子)。那時候我還在calgary作實習,在老媽這邊要好的一個阿姨家裡借的這本書。很慚愧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鐵凝是誰,看到紙裝的本子就跟60年代鬧饑荒看到了窩頭一樣的興奮。翻了頭兩頁就被裡面的“引小跳”吸引了,有點像看自己的故事一樣的頗有興致。於是這本書消磨了我每天早晨去實習單位在公車上的時間,我下意識的不想快把它快速消化,因為它本身就不是垃圾言情,那是心靈的盛宴,也本能的無法浪費。
看完之後緩了好幾天,寫得深刻,太深刻了,深的我都被攪到漩渦中有點大沉不起了。於是對鐵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猜它到底是男是女。因為它仿佛有兩雙眼睛:一種男人,一種女人,以男人看女人,以女人看男人。還有兩種身份,一種城裡,一種鄉下,以城裡人看鄉下,以鄉下人看城裡。這讓我感覺特別奇妙不凡,令鐵凝這箇中性的筆名更加蒙上了神秘的色彩,讓我不忍去過早的將其面目清晰暴露,不忍到不去狗狗,不忍到想讓更多的作品讓我靠近它揭開它。
當我半夜看這箇中篇《永遠有多遠》,從字裡行間的蛛絲馬跡中又嗅到了鐵凝,這久違的重逢讓我欣喜。儘管這箇中篇有其它作品中不具備的“北京特色” (嗯,的確很北京啊,還是老北京!),但從造句的重複與排比,從用詞的質樸甚至略帶粗劣的親切,從逮著個辭彙不留任何餘地地剖析,從通篇透露的悲憫的情懷,從將一種偏執的情緒不加阻攔一泄到底的能力,從對一句話的話外音及隱藏的內心的揭示,從對一種表象的姿態滲透到對心理的洞察的天分,從駕馭整個故事與人物性格導致的命運的把握,是她是她就是她。鐵凝,一個精靈!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她的東西這么感冒,按理生於1957年的她是和我父母一輩兒的,裡面的故事也都是70年代初生的孩子那一撥兒的,怎么就共鳴上了呢?或許,或許我真的生錯年代了。
看這個《永遠有多遠》,腦子裡的一些影象就一個勁兒的往小說里的人物蹦,對號入座,挺逗的。看到那個“我”,我心說,呦,這不是柚子嘛=d;看到“仁義善良”的白大省,就好像看到那個《空鏡子》里的妹妹,燕子;看到“驕傲,貌美,讓男人圍著,想跟誰好就跟誰好”的西單小六,就覺得像《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的米蘭。。。這通聯想讓我把整個故事看得樂不可支。
白大省這樣一個悲劇人物,到了最後也開始頓悟的大喊“永遠有多遠”,終還是沉痛的發現一直以來夢想成為西單小六那樣的女人,無非是一種嫉妒催使著自己兜著無用的圈子,不可救藥的仁義與善良,這么一個沒有味道的卻讓人心生憐憫痛惜的混沌女人,她永遠成為不了她想要成為的女人,最後只能向本真的屈服,要成為實在太難,而又有幾個人有能力顛覆自己,更何況她。
“永遠都成為不了”這么一句殘忍的警醒,強迫我們打破兒時艷羨的夢想,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的“不可救藥”時,我們只有兩種出路:要么學會了自我安慰,自我妥協,要么繼續逃避,繼續臆想。白大省在小說里通篇地喊,抑或我在替她申辯:“你面對別的女人炙手可熱,怎么能狠心對我說什麼'just be yourself',你怎么讓我甘心'just' 呢;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即便永遠都是這種不公平的宿命,即便潛意識裡早已知道這一直是自不量力的模仿,可難道我連這點幻念都不能擁有么,你這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這簡直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