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
一個雪片離開了青天底時候,
他飄來飄去地講“再見!
再見,親愛的雲,你這樣冷淡!”
然後輕輕地向前邁往。
一個雪片尋著了一株樹底時候,
“你好!”他說——“你可平安!
你這樣的赤裸與孤單,親愛的,
我要休息,並是叫我的同伴都來。”
但是一個雪片,勇敢而且和藹,
歇在一個佳人底薔薇頰上底時候,
他吃了一驚,“好溫柔的天氣呀!
這是夏季?”——他就融化了。
《北方的冬天是冬天》
北方的冬天是冬天,
滿眼黃沙漠漠的地與天:
赤膊的樹枝,硬攪著北風先——
一隊隊敢死的健兒,傲立在戰陣前!
不留半片殘青,沒有一絲粘戀,
只拼著精光的筋骨;凝斂著生命的精液,
耐,耐三冬的霜鞭與雪拳與風劍,
直耐到春陽征服了消殺與枯寂與凶慘,
直耐到春陽打開了生命的牢監,放出一瓣的樹頭鮮!
直耐到忍耐的奮鬥功效見,健兒克敵回家酣笑顏!
北方的冬天是冬天!
滿眼黃沙茫茫的地與天;
田裡一隻困頓的黃牛,
西天邊畫出幾線的悲鳴雁。
《雪中》
感謝上帝呀,畫出來這樣的圖畫,
在這寂寞的路旁,畫上了我們兩個;
雪花兒是夢一樣地繽紛,
中間更添上一道僵凍的小河。
我懷裡是灰色的、歲暮的感傷,
你面上卻浮蕩著緋色的春光——
我暗自思量啊,如果畫圖中也有聲音
我心裡一定要迸出來:“親愛的姑娘!”
你是深深地懂得我的深意,
你卻淡淡地沒有一言半語;
一任遠遠近近的有情無情,
都無主地飄蓬的風裡雪裡。
最後我再也忍不住這樣的靜默,
用我心裡惟一的聲音把畫圖撕破。
雪花兒還是夢一樣的迷朦,
在迷朦中再也分不清楚你我。
《雪花的快樂》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颺,飛颺,飛颺,——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颺,飛颺,飛颺,——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裡探望——
飛颺,飛颺,飛颺,——
啊,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籍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難得》
難得,夜這般清靜,
難得,爐火這般的溫,
更是難得,無言的相對,
一雙寂寞的靈魂!
也不必籌營,也不必評論,
更沒有虛驕,猜意與嫌憎,
只靜靜的坐對著一爐火,
只靜靜的默數遠巷的更。
喝一口白水,朋友,
滋潤你乾裂的口唇;
你添幾塊煤,朋友,
一爐的紅焰感念你的殷勤。
在冰冷的冬夜,朋友,
人們方知珍重難得的爐薪;
在冰冷的世界,
方始凝結了少數同情的心!
《冬夜》
安坐在紅火的爐前,
木器的光澤誑我說一個嬌羞的臉;
撫摩著褪了色的色緞,
黑貓低微地呼喚。
百葉窗放進夜氣的清新,
長廊柱下星近;
想念溫暖外的風塵,
今夜的更聲打著了多少行人。
《雪》
夜散下無數茸毛似的天花,
織成一件大氅,
輕輕地將憔悴的世界,
從頭到腳地包了起來;
又加了死人一層殮衣。
伊將一片魚鱗似的屋頂埋起了,
卻總埋不住那屋頂上的青煙縷
啊!縷縷蜿蜒的青煙啊!
仿佛是詩人向上的靈魂,
穿透自身的軀殼:直向天堂邁往。
高視闊步的風霜蹂躪世界,
森林裡抖顫的眾生戰鬥多時,
最末望見伊底白氅,
都歡聲喊道:“和平到了,奮鬥成功了!
這不是冬投降底白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