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外面找個收破爛的來，把這幾摞舊書給賣了。”爸一邊吩咐，一邊手腳利索地整理著家裡最近多出的雜物。我穿上鞋出了門，不一會兒便在小區大院尋著一個收廢書廢報紙的老頭。老人兩鬢花白，卻梳得齊整，手裡搓著健身球，流露出幽默的笑意。
我問他：“收廢品嗎？”
老人說：“收報紙和書刊。”
“那好，反正都一樣，跟我來吧。”我無所謂地笑笑，心裡詫異怎么如今連廢品回收行業都已分工如此精細。
老人跟著我上了樓。推開門，我正要領他進來，目光卻不自主地落在他那雙沾了泥土的帆布軍鞋上。我儘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現得過於明顯，心裡盤算著如何開口才能不傷害他的自尊。
老人卻似乎明白了，歉然地笑笑，脫下了鞋光著腳進來。
“喔，來了啊，書在這裡。”爸招呼著，一邊進了臥室拿出一個秤來。“現在行情太亂，用我自己的秤放心。您別介意。”
老人依舊是笑笑，再無多言。
三個月後我再次遇見這老人，是在小區附近的二手書攤。我心領神會地沖他笑笑，心裡感嘆這老人真是精打細算，竟做起投機買賣來。
“姑娘，要買書嗎？”老人放下手裡的書，熱情地招呼著，看上去他是不記得我了。
“嗯，我要這本，《紅樓夢魘》。”我指著他手裡那本。我認得，那是我家的書，三個月前剛賣給他。我只是要知道他開什麼價。
“姑娘，這書不賣。”
“不賣？為什麼？”
“呵，姑娘，你下個月來吧，下個月我就把這書看完了。”老人歉然地微笑，我竟覺得這笑意里有他那一貫的幽默。
“這些書……你都看過？”這書攤上擺了不少書，其中不乏《西方哲學史通論》這樣的大部頭。
“都看完了，只剩這一摞還沒看了。”他又是微微一笑。
我一時語塞，竟無以對答。片刻便兀自離開了那書攤。回頭看時，那老人仍舊捧起書來，看得入神。
是夜我輾轉難眠。白日裡老人的笑意每每浮上眼前，心中漸漸生出一種慚愧。想起父親將那一本本舊書用重量衡量的時刻，老人心中是怎樣的心情呢？說是舊書，實則有不少都未曾讀過，只是近日為了搬家，恨不得少留一點是一點。
從什麼時候起，我竟是這樣不愛惜書了。猶記得幼時，從書中收穫知識明白道理時的興奮；如今書成了舊書，人成了大人，卻是漸行漸遠漸無書。
當下的時代是如此匆忙勞碌，我們越來越少讀書，越來越多網聊；越來越少思考，越來越多嚷嚷。我們流連於社交網站，迫不及待地分享照片和視頻，卻鮮有“吾日三省吾身”之志；我們沉迷於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看似璀璨繁華，而心底是無盡的空虛。
古人嘗云：腹有詩書氣自華。淺薄喧囂，恰似浮雲遮望眼；讀書養性，正如身在最高層。現世的繁花似錦終不過是過眼煙雲，何不拾起舊書，拾回內心的寧靜與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