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以作文的法則去約束天地自然的文章,那就等於說,泰山將要出雲的時候,一定要把各種雲召集在一起商量,說:我將要出雲使雲成為天地自然的文章;因此雲出要有規則,先出某一雲,再出某一雲,用某云為起始,以某云為伏線,以某雲作為全篇的照應,以某云為波瀾轉折,以某云為插入,以某云為虛筆,以某雲推開一層,以某云為收勒一筆,以某云為結尾。按照這個規定“放出”,再按照這個規定“回歸”。一一不能所錯失,這樣,天地自然之文章就完成了。這豈不是說,天地自然之文是依靠泰山,泰山之文是依靠雲彩,而雲彩的出入就一定沒完沒了。蘇軾曾經說過“我的文章好象水質豐富的泉水一樣,隨地形而流的。”
此話可以和上述比喻互相說明。
葉燮的文學觀點之一便是:文無定法,要在自然。但是,他以在泰山居住半年的時間,細心觀察泰山雲氣變化,描述準確,形象生動,由雲氣變紀而形容文章之道,出神入化,頗得詩家之真謗。游泰山者,不可不留意於泰山之雲,亦不可不由雲而聯想社會人生諸事,游而有得,目遇自然之景而神思飄逸,浮想連翩,是為真游者;足涉山川而神遊哲理,飄飄欲仙,其樂何如哉!
當然,杜甫的泰山詩最著名的還是那首膾炙人口的《望岳》:
聲震遐邇的泰山是什麼形象呢?
踏上齊魯大地就飲餐她的秀色。
她是天地自然鍾愛的神奇尤物,
她高大巍峨把陰陽昏曉來分割。
浩蕩的白雲在她胸前奔騰翻卷,
自由小鳥從四方向她皈依拜謁。
我一定振奮精神登上高高絕頂,
看眾山涉小才使人有無限快樂!
這首詩幾科是盡人皆知。但是,因這第七句的“會當凌絕頂”中的“會”字,使銓釋家們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議,或以為“會”字是“未然”之詞,因而推斷杜甫並未登上泰山;或以為“會”字是“必然”之詞;因而推斷杜甫一定登上了泰山。杜甫到底登上泰山沒有呢?研究泰山和關心泰山的人都十分重視這個問題。研究杜甫的學者指出:杜甫確實登上了泰山。他晚年寫的《又上後園山腳》中說:
早年我曾漫遊山東,
欣賞嬉戲泰山之南。
深秋中我站在日觀峰,
抬頭眺望遙遠的八方。
日觀峰,即今之泰山山頂東側的山峰。因為看日出最為壯觀,故名。杜甫自己說他於“窮秋立日觀”,可見登上確鑿無疑。此外,尚可補充一條:杜甫的好友蘇源明在泰山讀書,確要的地點,據有關記載,是在泰山頂上天街附近。為了訪友,杜甫登山也是十分近情的。
需要指出的是,杜甫的《望岳》和其他有關泰山詩相比較,有特殊的地位。我們知道,泰山神仙鬼魂之說,古已有之。因而,杜甫以前的詩人,包括和杜甫同時代的偉大詩人李白在內,在他們寫的泰山詩中,都帶著濃厚的遊仙成分。至於西晉陸機和東晉謝靈運的《泰山吟》這首我府詩是寫人死以後靈魂歸泰山的,和《薤露》、《蒿里》等樂府古詩一樣,同屬於人死時唱的哀悼死者的輓歌。謝靈運的《泰山吟》在字面上雖不涉神仙、天帝,亦不脫前有成說的窠臼。丁福保輯《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中,收謝道韞一首《登山》,說泰山景色壯麗,是天地自然的傑作,不是人工的所可比擬,因而希望能住在泰山上以盡天年。事不涉鬼神、封禪,但謝道韞是東晉名將謝奕之女、王凝之之妻,長住江南,她是否真的登上泰山,事出可疑。且她的丈夫王凝之死於孫恩之亂以後,她寡居浙江紹興,詩中的“逝將宅斯宇,可台盡天年”,或許是古代婦女在丈夫死後自稱“未亡人”的委婉說法。我懷疑詩中說我將去到泰山建一所房子,以了此一生的說法,依然是人死魂靈歸泰山的特殊表達方式。
簡要地回顧關於泰山詩作的概況,我們就能判斷杜甫泰山詩的真正價值了。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杜甫的《望岳》詩是把泰山從鬼魂、神仙、封禪的迷霧中解放出來的一個標誌,是泰山風景詩的開創性的作品。只有他才第一次洗盡了歷史的沉澱,還泰山自然美的本色。泰山,她雄偉壯麗,高大幽深,確確實實是大自然的寵兒,天地間的偉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