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言情小說:依雅

離開打工的城市之後,我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聯繫,好像也沒什麼印象深刻的人停留在記憶里,本來我就是一個流浪的人,一個城市的過客而已,行色匆匆的來去,沒有人願意停下來多看我一眼,而我也漠然的消失在人群中,是我與每一座城市相處的方式。

當整理過往那些記憶的時候,還是對一個人久久不能釋懷,她叫依雅。在我打工的那所大學校園裡上大二。人清秀單純,深遂的眼眸總能讓人產生無限幻想,仿若不小心就會掉進她的眼神中萬劫不復,那種愛情的危險味道。

依雅和我熟悉是在學生食堂,那裡也是我的工作範疇,她在用餐的時候,我拎著拖把在她附近拖地,我說小姐讓一下,她聽出了我的東北口音,就詢問起家鄉,閒談之中得知我們的家鄉是一個省的。地理的近緣關係,讓彼此都倍感親切,我和她就這樣算是認識了。

依雅最喜歡五月天樂團,當我穿著印有宣傳他們的T恤時,她就跟在我後面央求著問我在哪裡買的,像個孩子一樣身前身後的嘟囔著,神情煞是可愛。

第二天在食堂打飯的時候,我看見依雅果真穿著一件和我一模一樣的T恤。惹來很多人的眼光,以為我們是一對情侶。我把帽子壓得很低,和身邊一起工作的工友解釋,“巧合,純屬巧合”。而依雅在很遠處頻頻用手裡的餐具示意和我打招呼。

後面的工友使勁用胳膊杵著我,笑出了聲。看來我沒的解釋了,這個瘋丫頭。

要離開這所大學的時候,我決定去和依雅告別,約她在小酒館吃了頓飯,很簡單的那種。依雅沒有那些城市女孩的做作,吃相好看又可愛,大口大口的吃著麻辣麵,又辣的直吐舌頭。

我一旁遞過紙巾,一邊用手敲她的頭,慢點慢點,沒人追你。依雅就傻笑起來,兩個眼睛彎彎的。然後討好地說,“你的那碗不吃,給小女子如何?”

我被她的吃相逗笑了,無可奈何,我說,“依雅,沒吃飽,就再來一碗,還有呢。”

她撅著小嘴吧說:“不,那么浪費幹嘛?”端過我吃過的那半碗面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讓我心裡一酸,傻孩子,做得這么明顯。

坐在學校的長椅上,我對依雅說,“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打工嗎?”

依雅忽閃著大眼睛煞有其事地望著我,我刮著她的鼻子說,“小丫頭,這所大學曾經是我考上的學校,可是家裡太窮,讀不起。錯過了就錯過了,就想來看看這所學校是什麼樣子,所以就來了。”

再回頭看依雅,哭得像個孩子,眼裡的淚泛濫成河。我撫摸著她的頭髮說,“依雅,我只是這個城市的一個過客,也是這裡的一道浮光掠影,該到我這個過客離開的時候了,這道光消失了,回到他原本的地方去。”

轉身時候,依雅在後面抱住了我,眼淚濕了後背,心裡也潮濕出一條河。我扒開了她的手,她就用一隻手,在我後背上寫了三個字。然後我帶著不清晰的感覺,沒有回頭的離開。

一年過去了,我想那個叫依雅的女孩該忘記我了吧,我本就是一個浮萍,順流直下途經那裡而已,我將停不下來奔跑的腳步,我身上背著我的家,腎病的母親和正在高考的妹妹。

總會想起那個天真的依雅,夜深人靜時,後背還是被人划過的溫暖,熟悉的字跡,我總是不敢辨別讀出聲來。假裝那是夢境,太不真實。

母親的電話來得突然,新工作剛過適應期沒幾天,母親就來了電話,聲音微弱得不像樣子,仿若下一秒就要倒下,我能想像得到母親此時的身體。

母親唯一一次懇求我回家。我突然淚流滿面,怕是這是最後一次看她。她終於在支撐了半個世紀以後,支撐不住,要倒下了。

回到村里已經是入夜了,母親臉上浮腫不成樣子,卻堅持不肯聽我的話去醫院,躺在沒有溫度的土炕上,見到我後臉上就有了光彩,強撐起身體坐了起來。我輕輕把這個蒼老的女人摟在懷裡。

母親還在吶吶地說,“沒事,沒事,伢崽。就是想你。”

母親正如我預料的那樣,走得很快,看到我後她滿臉都是欣慰和滿足,一夜工夫都在和我說話,念叨小時候的事情,和這些年來對我們家有恩的人,讓我記清楚這些。將來有能力償還時,別忘了人家,我就躺在炕上,一直輕聲地回答,“嗯,放心,媽,我都記著。”

母親說累了,就說,“伢崽,我歇一會,天亮記得叫我。”

我就扯著她的手,答應著,一天的奔波我也累了,夢境中夢見了爸爸,他牽著媽的手,笑呵呵的往前走,我怎么喊叫她也回頭,就往前追去,腳下一絆,人就摔了出去。然後自己驚醒了,再去摸身旁的母親,早已沒了氣息。我哭著趴在她懷裡,“媽,你去了是嗎?”

家裡總有些事情要打理,奔波在外數年裡,總感覺疲憊,過客的感覺,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踏實的睡覺,睜開眼睛就是一場戰爭,直到閉上眼睛,還停不下來思考。

如今母親去了,妹妹高考也通過了,突然感覺身上的責任輕了很多,遊蕩在家鄉的漫山遍野,過一種簡單的生活。

想停下來,為家鄉做一些事情,這也是母親的心愿吧。去找了村長,和他說我去村上國小教書,村長高興的連鞋子都忘了提,去村部大喇叭廣播去,我曾是這個偏僻小村的驕傲,也是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人,雖然沒讀大學,但是在這裡教這些孩子已經夠用了,村上的學校隸屬偏遠山區,很少有城裡的教師願意到這裡來,條件艱苦而且待遇也低。村子裡稍有點文化的人,都被徵用來教孩子。可是水平還是參差不齊,一個字被弄出好幾種讀法,孩子們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學來學去都白學了。

就這樣,我停泊在這裡,坐在父母墳前,俯瞰山下面村落的炊煙裊裊,有種落地的踏實感覺,山路兩邊開著漫山遍野的黃花,黃艷艷的透著美好,像某個小丫頭的笑臉,我低頭笑了,采了一把往山下走去。

迎面跑來了我教的一個學生,喊著,老師老師,學校來了一個新老師,說是個大學生嘞,自動請纓來咱們學校教學的。

我頗有疑惑,以前村上三邀五請的去教育局申報,也申請不來一個老師,怎么這會說來了就來了。

回到學校的時候,聽見教室里傳出來《童年》的歌聲,一個女孩嬌小的背影面對著我在教孩子們唱歌,長長的黑髮在陽光下隨微風飛舞起來,背影清凌凌的好看。

回過頭來望著我,我就呆了,她搶下我手裡的黃花,站在我跟前調皮的說,“這是不是為了歡迎我才弄的呀,謝啦。”身後那些孩子就笑起來,我木訥的站在那裡,好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過去,什麼都風煙俱淨,記憶里這雙眼睛還是那么清晰的和眼前的她重疊為一個人。是依雅,不可思議的依雅出現在這裡。

依雅把這一切解釋的天衣無縫又合情合理,說到偏遠山村實習是為了了解農村現狀教育,為自己的大學生涯畫上完美的句號,比在那些大公司實習來的充實有意義的多。這樣對自己是最好的鍛鍊,也是為山區教育做一份貢獻。

小丫頭還是滔滔不絕,每次說完一句話都抬頭偷瞄我一眼,我沉默半晌,敲了一下她的頭,“實習期結束就馬上回去,聽到沒,這裡我是校長。”

她就在後面吱咯咯的笑,“謝謝校長,遵命。”開始笑個不停,我轉身也笑了。

白天的課程很少,還因為依雅剛到這裡的關係吧,總是感覺臉色蒼白很累的樣子,所以她的課程不是很多,到了下午三點左右就放學了。

我領著依雅漫山遍野的轉悠,幫它採花裝進瓶子裡,也和她一起去河邊摸魚。日子在我們採花的時候從指尖溜走,教學的時候從筆下溜走,張望遠方的時候,又從眼下溜走。

轉眼就快到暑假,依雅的實習期快要過去了,學校還有三四天就要考試,我和依雅最後一次去山上玩,我把她領到父母墳前,依雅把手裡的花輕輕放在墓碑前。

我看見她眼裡很深的悲意,一直潮濕,她說,“放心,安還有我照顧呢。”

心裡就溫潤潤的一片,我望向天邊,天邊有烏雲升騰起來,黑壓壓的一片,怕是暴雨來臨了。“走吧,依雅,要下雨了。”

夜半果真下起了大雨,只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大,依雅和幾個遠道的孩子住在學校宿舍里,這樣的暴風雨讓我開始恐懼不安,平實一般的風雨沒什麼大問題,可是看著外面呼嘯的架勢,是多少年來都不遇的暴風雨。學校還是土坯房,年久失修,想到這裡,我穿起雨衣向學校艱難的走去,風雨里看見好多家的牛棚馬圈都被雨和狂風掀開了蓋子,更加擔心依雅的安慰。

果真學校一片狼藉,依雅靠在一角摟著幾個孩子,被雨淋的瑟瑟發抖,屋頂上已經被掀開了,上面的雜草還在呼啦啦隨狂風呼嘯,看見我依雅一下子撲進我懷裡。像個孩子一樣嚶嚶哭泣起來,剛才我進來分明還看見她很強大的保護著幾個孩子,這個丫頭。

我拍著她的背說,“沒事沒事,我這不來了嗎?領著孩子去我家。”

依雅領著孩子和我手牽手的艱難走進風雨里。一回身依雅驚呼的大喊了一聲,“還缺一個孩子,毛毛呢?剛才還在我懷裡抱著。”

我安慰依雅說,“沒事沒事,你領著孩子在面等我,我回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