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言情小說:依雅

再次踏進這間危房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凌亂不堪,頭地上不是有磚瓦和一些東西掉下來,循著哭聲看見牆角的毛毛,當抱起她時,驚瞥見屋頂上有重物正在下落,拋出去毛毛的時候,我還能聽見她的哭聲,後來腦袋上被重物擊中的昏厥,讓我覺得嘴巴裡面鹹鹹的液體,開始意識不清楚起來,最後一眼看見毛毛趴在地上大聲哭著,依雅奔向我的身影,然後都是血光。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腦子裡跑馬燈似的不斷在交替影像,夢見自己一直在飛,飛得好累,想要停下來,卻沒有著陸的地方,所以一直飛,穿過荊棘穿過陡峭山崖,滿身都是傷痕,太陽曬在身上好暖和,就想閉上眼睛睡過去,可是耳邊總有一個聲音很吵的呼喚我,讓我醒醒,不要睡,不要睡。

然後,又像飄忽到大城市,孤單單的落在一個長椅子上,一個女孩用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羽毛,在後背上面痒痒的劃著名道道,她說,我會照顧你的。

緊觸眉頭在一個又一個夢境中來去,突然被一陣嘈雜聲音吵醒。我能聽見依雅的聲音,她喊著“大夫大夫,快來快來,他動了,手指動了,是不是醒了。”

聲音里興奮夾雜著哭意。我想努力睜開眼睛去看看她,才發現我自己的頭部被一圈一圈的繃帶纏繞包裹著,喔,原來我還活著,實在不忍心拋棄這個可愛的姑娘吧。

半年後我康復了,在這半年時間裡是依雅一直照顧在我身邊,可是,我的康復是全身機能都恢復了,只有眼睛會永久的失明。醫生說,墜落的重物損傷了眼角膜,導致再也不能復明,除非移植。

知道結果那一刻我只是很用力的用手摳著雙腿上的肌肉,沒有很大聲的吵嚷,堅強是苦孩子必須學會的課程,我是男人。依雅哭的聲音嘶啞,把手塞進我的拳頭裡面,我知道我可能把她攥疼了,然後輕輕的拍拍她的頭,好丫頭,回去吧,

她說,“不,死也不。”

為此,我傷透了腦筋。各種辦法都失靈和被她一一識破,她甚至和我宣揚要發揚不要臉的精神,任我隨便折騰。

她猜透了我心裡所想的,我承認,我是自私和懦弱,我有著常人都有的那種小自卑和那種偽善。我害怕自己拖累她,把她拖進黑暗世界,這將是多么殘酷的事情。

她常常推著我去公園看夕陽,給我找頭上的白髮,對我說,“大爺,你真的老了,怎么這么多白頭髮呀。”

我假裝很老的咳嗽兩聲,“都是被你這個臭丫頭給氣的。”

她說,“哪有哪有,冤枉人,依雅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子,怎么會欺負人。”

然後她象孩子一樣給我唱《童年》,“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聲聲叫著夏天……”

“安,用我的眼睛做你的眼睛,我用眼睛看,你用心看,我們看到的就是一樣的,有一天你會懂的。”

依雅出去給學校買些資料,唐醫生來查房,讓我拿一下病例,要匯總一下辦出院手續。

我告訴唐醫生在我旁邊的柜子里,唐醫生拉開抽屜,聽見他打開卷宗袋的聲音。然後他“咦”了一下,

我問,“怎么了唐醫生。”

他說“這個病例不是你的呀,你只是眼睛受傷,這個怎么是肺癌晚期?”

我嗡的一下子頭大了,我急切的問,“誰的名字。”他說,“依雅。”

淚水禁不住眼眶的承載,一滴一滴落下,整個世界在瞬間坍塌。

這時候有人進來,還在大聲地喊著,聲音裡面帶著快樂,“安,安,你猜你的寶貝依雅給你買到什麼好吃的了?”

看著我的眼淚和唐醫生手裡的資料,依雅放下手裡的東西,默默走到我身後,在背後抱住我,說“別哭,乖,你看我都沒有哭,這是注定的,上天已經給了我們這么多時間相守在一起,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一刻我發現,依雅真的變得成熟了,或許她一直都是成熟的,只是想在我身邊做個小女孩。只是我接受不了這個訊息,愛上一個人是多么難得,而我一直在壓抑著這種愛情,希望依雅可以找到更好的幸福。

想著這些,我又哭了起來。手上被牙齒咬出了血,這樣心裡的痛會不會減少一些,依雅喊著,“傻孩子,傻孩子,沒看見我多幸福,是真的幸福,在最後我還有你。”

我要求依雅住院,學校會派人來照顧我們,然後通知她父母,依雅堅決不同意,她說來之前已經和父母做了說明,一切努力都是多餘的。

然後依雅很興奮地對我說,“安,把我的眼角膜給你,給你,這樣我就不會死去,我的眼睛在你身上,你帶他去看世界,我很早之前就做過配型了,可以的,可以的,只要你答應我”。

我搖著頭,“不行,不行。”

依雅說“你想呀,我把眼睛給你,你的身體裡有屬於我的那部分,這樣,我們不就是一個人了嗎?你不想我的生命延續下去嗎?

我不答應,依雅就開始很大聲,然後像個孩子一樣嚶嚶的哭泣起來,說,“你沒有愛過我是嗎?”

這句話讓我更疼,我說,“依雅,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以前不敢,是怕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如今你要我怎么辦,怎么辦?”

依雅說,“那就答應,那就答應,讓我去的心甘情願,要不我不瞑目,不瞑目呀。”

這是我們第一次爭吵。最後以我的妥協才讓依雅又快樂起來,像我從前認識她的時候一樣。

手術定在一個星期後,依雅推著我去了好多地方,她說,“安,我用眼睛看,你用心看,有一天我們用一雙眼睛看,我的心也在你的心裏面,那樣就更完美了。”

我幾次試圖說服她,可是每一次提起這個話題,她都有辦法勸服我,“從大城市千里迢迢的來,不過是為見你,還能和你的生命捆在一起,這該是多美幸福的事情呀,安,這輩子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幸福呢?在你後背上寫的下的三個字,一直都在我心裡刻著,我不說,我知道你懂,你愛我,你不說,我也懂,一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我們不再會離開。”

那天我們拍了好多照片,依雅像個孩子快樂的不得了,仿佛死去已經對她來說沒有那么痛苦,她給我的安慰已經讓我無話可說。

我總是好奇的問,依雅,你真不會害怕死亡嗎?她說“怎么會不怕,我想和你的時間再多一些,再多一些,永遠不要停下,尤其是在知道你已經開始愛我的那個瞬間,就已經開始貪戀這個世界。可是,不要當成自己是死去,只是重生了而已,重生,和我愛的人永遠在一起,不自會有分離,就很幸福,臨死,老天給我這么多,該知足,我一輩子的快樂加起來都沒有和你在一起的幸福多,還不滿足是會下地獄的啦。”說到最後,她開始撒嬌的聲音。想到要失去她,心裡要死去了一樣窒息。

一個星期後,我和依雅都被推進手術室,依雅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安,帶著我的眼睛去看世界,要看到更多快樂,而不是讓她流出淚水,我會不高興,像我一樣快樂地活著。”

我點頭。只是一直流淚,她撐起胳膊從病床上伏過身來,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伏在我的唇上,她的淚流進了我嘴裡,鹹鹹的。

麻藥的藥效已經上來,握著依雅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我對依雅說,“有來生,我會先找到你。在你背上先刻下記號。”

“一定喲,說到做到,要先找到我,不要讓我等太久,也不要再跑掉”。

“嗯,一定”。

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好像經歷了半個世紀那么漫長,夢中依雅坐在腳踏車后座上,摟著我的腰,笑的聲音傳盪在山谷中,像百靈鳥的歌聲。秀髮在風中獵獵飛揚,還那雙的大眼睛,永遠都是笑意濃濃,她說“安,世界真美好,帶我去看夕陽。”

一天后我醒過來了,我呼喊著要找依雅,醫生不許,說必須拆了繃帶之後,三天后繃帶拆了,我看見了這個世界,還是和以前一樣陽光明媚。窗台上學生們送來的家鄉山坡小黃花還在艷艷的開放,只是不見依雅,我發瘋般去找各個病床,後來護士長告訴我,依雅已經去世了。她的病情已經進入後期,靠藥物維持也時日不多,依雅的家長也同意了依雅的請求,把心臟和有用的器官捐贈給了需要者。依雅說,她不能再醒來,讓你活在短暫的快樂里,然後再經歷失去,那樣太殘忍了。這樣很好,她在這個世界重生了。

我跪在地上,強忍著淚水,依雅說,不能讓她的眼睛流淚,我不能哭,要讓她的眼睛看到更多快樂和光明。

半個月後,我要出院了,提著行囊走出病房,很多醫護人員和病友人送我,他們懷念快樂的依雅,更感慨我們之間的愛情吧。

走出病房,在院部花園中看見一個女孩子低著頭擺弄著手機,裡面傳出來的音樂是那首《童年》,旁邊的媽媽說,“女兒,做完心臟移植手術,有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有沒有哪裡不對勁,要及時和媽媽說,我好和唐醫生溝通”。

“媽,煩不煩啦,都告訴你很好了,只是媽,我想要那種印有五月天圖案的T恤,我可想穿了。還想吃麻辣麵,很辣很辣那種,還想要小黃花呢。”

“這孩子,怎么變得這么奇怪,以前從來不穿那些花哨衣服的,怎么想起這些,還要麻辣麵和小黃花?好好好,我去給你買。”

我慢慢走近這個背對著我的女孩,輕輕地在她背上畫下三個字。女孩受驚的回頭看我,然後清凌凌的笑了,“先生,我好像認識你,奇怪,怎么感覺這么熟悉呢?”

依雅,你看,我找到你了。原來你真的不曾離去,帶著愛我的心還在原地,這次我先找到了你。

本文作者:  宋千尋

公眾號:千尋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