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女人就變了聲調捂住肚子大聲地呻吟起來,婦聯主任過來湊近計生專乾耳朵小聲嘀咕了幾句,專乾鐵青了臉,揮了揮手,男人被鬆開了胳膊,男人顧不上撲身上的土,抱起女人往屋裡走,女幹部們也跟進去幫忙,女人要臨產。男人搬了長條橙子擋在門口,虎視眈眈地瞅著我們,男幹部們都在院子邊的青石頭上傻坐著, 山里夜晚特別安靜,只聽見屋裡女人痛苦的呻吟聲和婦聯主任指揮用力再用力的聲音,成家的沒成家的都不再說話,大家一言不發的抬著頭看頭頂亮亮的星星。
大約過了個把鐘頭,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從屋裡傳了出來。老婦人從門裡探出身子,對兒子說,生到你心上了,是個丫頭,快招呼大夥喝水。由此看來,男人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這次就盼生個女孩,農村,兩個男孩負擔太重。
男人悶不騰騰地挨著個給我們發煙,老婦人到灶房給兒媳燒了米酒雞蛋端進去。我們不方便進屋,老婦人就指使兒子搬了張桌子到外面院子,不大一會兒,就變戲法似的從灶房給每個人弄了一碗荷包蛋泡饃出來,招呼院子裡的人坐下。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去端碗。老婦人就端起碗一個挨一個的讓,她先給專乾端了泡饃,說,專乾你給大家帶個頭,我已經做好了,大傢伙兒都不吃,說明大家看不起俺,嫌俺們窮,嫌我兒子兒媳違反計畫生育政策,生俺們的氣。都是我這老腦筋作怪,有了孫子,心裡總盼有個孫女不是?俺家閨女窮命福大,剛出生就遇見這么多吃淨糧的人。我知道大家抹不開臉,話又說回來了,你們都是端公家的飯碗,也是按政策辦事,誰也不想這么乾不是?我保證不給大傢伙兒出難題,計畫生育罰款再不用你們催,趕明個我賣了圈裡的大鍵牛,再借一點,最遲三天功夫,給你送到鄉政府,今天不湊巧,家裡糖沒了,大娘只能給大家吃白開水荷包蛋,要是能給俺、給俺家剛出生小閨女個面子,大傢伙都趁熱把這泡饃給吃了。
專乾不再說話,低著頭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的往嘴裡扒拉泡饃, 吃完擱下碗,一個人起身下台階走了。後面的人也都跟著端起碗,吃光了那一碗碗沒擱糖的雞蛋泡饃,回鄉政府的路上,沒有人說話,所經之處,只是聽見一陣又一陣的犬吠。
回家把這事.說給母親聽,母親異常氣憤,指責我們不是在搞工作,直接就是在作孽在胡鬧,但她同樣又是那樣的無可奈何,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善待平頭老百姓,他們也許很卑微,但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不管到什麼時候我們都不能忘本。下次再去下鄉,給人家稱二斤紅糖,買些營養品,給小謀犢娃買身衣服帶去,當著面給人家道歉回個話。
那些年單位事情特多,一天到晚地忙活,其間有兩次鄉下路過那個村,但是都沒遇見主人,三年後我調到了市里工作,臨走前只好留.五十塊錢托部長捎給那戶人家。
不知不覺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現如今,我們各級政府不但不再向老百姓收任何款項了,而且還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政策,給娃娃們免學費、給老年人發放養老金,給農戶發種地補貼、實行移民搬遷政策,推行合作醫療政策,千方百計減輕農民負擔,但那個夜晚的經歷卻如同夢魘一樣永遠印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打聽過好多次,遺憾的是一直沒找到當年那戶老鄉,估計他們己經舉家搬遷了。前幾天,打電話給已經退休的專乾,讓他負責承頭聯繫那天晚上其餘六位吃老鄉泡饃的人,利用國慶節假期,全力以赴專程去尋訪那戶人家。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天晚上出生的小寶貝應該早已長成大丫頭了,但我們幾個至今還欠她一聲對不起,儘早找到她和她的家人,當面道謙,求得諒解,否則,這種難以解脫的負罪感,只有親歷過的人,才會體會,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