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卷二十四 列傳第十六



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潔,言之於高祖。高祖曰:"弼來,我語爾。天下濁亂,習俗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人情去留未定。江東復有一吳兒老翁蕭衍者,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網,不相饒借,恐督將盡投黑獺,士子悉奔蕭衍,則人物流散,何以為國?爾宜少待,吾不忘之。"及將有沙苑之役,弼又請先除內賊,卻討外寇。高祖問內賊是誰。弼曰:"諸勛貴掠奪萬民者皆是。"高祖不答,因令軍人皆張弓挾矢,舉刀按槊以夾道,使弼冒出其間,曰:"必無傷也。"弼戰慄汗流。高祖然後喻之曰:"箭雖注不射,刀雖舉不擊,槊雖按不刺,爾猶頓喪魂膽。諸勛人身觸鋒刃,百死一生,縱其貪鄙,所取處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弼於時大恐,因頓顙謝曰:"愚痴無智,不識至理,今蒙開曉,始見聖達之心。"

後從高祖破西魏於邙山,命為露布,弼手即書絹,曾不起草。以功賜爵定陽縣男,邑二百戶,加通直散騎常侍、中軍將軍。奉使詣闕,魏帝見之於九龍殿,曰:"朕始讀《莊子》,便值秦名,定是體道得真,玄同齊物。聞卿精學,聊有所問。經中佛性、法性為一為異?"弼對曰:"佛性法性,止是一理。"詔又問曰:"佛性既非法性,何得為一?"對曰:"性無不在,故不說二。"詔又問曰:"說者皆言法性寬,佛性狹,寬狹既別,非二如何?"弼又對曰:"在寬成寬,在狹成狹,若論性體,非寬非狹。"詔問曰:"既言成寬成狹,何得非寬非狹?若定是狹,亦不能成寬。"對曰:"以非寬狹,故能成寬狹,寬狹所成雖異,能成恆一。"上悅稱善。乃引入經書庫,賜《地持經》一部,帛一百匹。平陽公淹為并州刺史,高祖又命弼帶并州驃騎府長史。

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軍旅,帶經從役。注老子《道德經》二卷,表上之曰:"臣聞乘風理弋,追逸羽於高雲;臨波命鉤,引沉鱗於大壑。苟得其道,為工其事,在物既爾,理亦固然。竊惟《道》、《德》二經,闡明幽極,旨冥動寂,用周凡聖。論行也清淨柔弱,語跡也成功致治。實眾流之江海,乃群藝之本根。臣少覽經書,偏所篤好,雖從役軍府,而不捨游息。鑽味既久,斐斖如有所見,比之前注,微謂異於舊說。情發於中而彰諸外,輕以管窺,遂成穿鑿。無取於遊刃,有慚於運斤。不足破秋毫之論,何以解連環之結。本欲止於門內,貽厥童蒙,兼以近資愚鄙,私備忘闕。不悟姑射凝神,汾陽流照,蓋高之聽卑,邇言在察。春末奉旨,猥蒙垂誘,今上所注《老子》,謹冒封呈,並序如別。"詔答云:"李君游神冥窅,獨觀恍惚,玄同造化,宗極群有。從中被外,周應可以裁成;自己及物,運行可以資用。隆家寧國,義屬斯文。卿才思優洽,業尚通遠,息棲儒門,馳騁玄肆,既啟專家之學,且暢釋老之言。戶列門張,途通徑達,理事兼申,能用俱表,彼賢所未悟,遺老所未聞,旨極精微,言窮深妙。朕有味二經,倦於舊說,歷覽新注,所得已多,嘉尚之來,良非一緒。已敕殺青編,藏之延閣。"又上一本於高祖,一本於世宗。

武定中,遷衛尉卿。會梁遣貞陽侯蕭明等入寇彭城,大都督高岳、行台慕容紹宗率諸軍討之,詔弼為軍司,攝台左右。臨發,世宗賜胡馬一匹,語弼曰:"此廄中第二馬,孤恆自乘騎,今方遠別,聊以為贈。"又令陳政務之要可為鑑戒者,錄一兩條。弼請口陳曰:"天下大務,莫過賞罰二端,賞一人使天下人喜,罰一人使天下人服。但能二事得中,自然盡美。"世宗大悅曰:"言雖不多,於理甚要。"握手而別。破蕭明於寒山,別與領軍潘樂攻拔梁潼州,仍與岳等撫軍恤民,合境傾賴。

六年四月八日,魏帝集名僧於顯陽殿講說佛理,弼與吏部尚書楊愔、中書令邢邵、秘書監魏收等並侍法筵。敕弼升師子座,當眾敷演。昭玄都僧達及僧道順並緇林之英,問難鋒至,往複數十番,莫有能屈。帝曰:"此賢若生孔門,則何如也?"

關中遣儀同王思政據潁州,太尉高岳等攻之。弼行潁州事,攝行台左丞。時大軍在境,調輸多費,弼均其苦樂,公私兼舉,大為州民所稱。潁州之平也,世宗曰:"卿試論王思政所以被擒。"弼曰:"思政不察逆順之理,不識大小之形,不度強弱之勢,有此三蔽,宜其俘獲。"世宗曰:"古有逆取順守,大吳困於小越,弱燕能破強齊。卿之三義,何以自立?"弼曰:"王若順而不大,大而不強,強而不順,於義或偏,得如聖旨。今既兼備眾勝,鄙言可以還立。"世宗曰:"凡欲持論,宜有定指,那得廣包眾理,欲以多端自固?"弼曰:"大王威德,事兼眾美,義博故言博,非義外施言。"世宗曰:"若爾,何故周年不下,孤來即拔?"弼曰:"此蓋天意欲顯大王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