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九十八 列傳第八十六



高車,蓋古赤狄之餘種也。初號為狄歷,北方以為高車、丁零。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云:其先匈奴甥也。其種有狄氏、袁紇氏、斛律氏、解批氏、護骨氏、異奇斤氏。俗云: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於國北無人之地築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請天自迎之。"經三年,其母欲迎之。單于曰:"不可,未徹之間耳。"復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為空穴,經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於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無使之然。"將下就之。其姊夫驚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子。後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

無都統大帥,當種各有君長。為性粗猛,黨類同心,至於寇難,翕然相依。斗無行陣,頭別衝突,乍出乍入,不能堅戰。其俗,蹲踞褻黷,無所忌避。婚姻用牛馬納聘以為榮,結言既定,男黨營車闌馬,令女黨恣取上馬,袒乘出闌,馬主立闌外,振手驚馬,不墜者即取之,墜則更取,數滿乃止。俗無谷,不作酒。迎婦之日,男女相將,振馬酪熟肉節解。主人延賓,亦無行位,穹廬前叢坐,飲宴終日,復留其宿。明日,將婦歸。既而夫黨還入其家馬群,極取良馬,父母弟兄雖惜,終無言者。頗諱取寡婦,而優憐之。其畜產自有記識,雖闌縱在野,終無妄取。俗不清潔,喜致震霆。每震,則叫呼射天而棄之移去。來歲秋,馬肥,復相率候于震所,埋羖羊,燃火拔刀,女巫祝說,似如中國祓除,而群隊馳馬鏇繞,百匝乃止。人持一束柳桋回,豎之,以乳酪灌焉。婦人以皮裹羊骸,戴之首上,縈屈髮鬢而綴之,有似軒冕。其死亡葬送,掘地作坎,坐屍於中,張臂引弓,佩刀挾槊,無異於生,而露坎不掩。時有震死及疫癘,則為之祈福;若安全無他,則為報賽。多殺雜畜,燒骨以燎,走馬繞鏇,多者數百匝。男女無小大,皆集會。平吉之人,則歌舞作樂;死喪之家,則悲吟哭泣。其遷徙隨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產,盡與蠕蠕同。唯車輪高大,輻數至多。

徙於鹿渾海西北百餘里,部落強大,常與蠕蠕為敵,亦每侵盜於魏。魏道武襲之,大破其諸部。後道武復度弱洛水,西行至鹿渾海,停駕簡輕騎,西北行百餘里,襲破之,虜獲生口、牛馬羊二十餘萬。復討其餘種於狼山,大破之。車駕北巡,分命諸將為東西二道,道武親勒六軍從中道,自駁髯水西北,徇略其部,諸軍同時雲合,破其雜種三十餘落。衛王儀別督諸將從西北絕漠千餘里,復破其遺迸七部。於是高車大懼,諸部震駭。道武自牛川南引,大校獵,以高車為圍,騎徒遮列,周七百餘里,聚雜獸於其中,因驅至平城,即以高車眾起鹿苑,南因台陰,北距長城,東包白登,屬之西山。尋而高車侄利曷莫弗敕力犍率其九百餘落內附,拜敕力犍為揚威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谷二萬斛。後高車解批莫弗幡豆建復率其部三十餘落內附,亦拜為威遠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衣服,歲給廩食。

蠕蠕社侖破敗之後,收拾部落,轉徙廣漠之北,侵入高車之地。斛律部帥倍侯利患之,曰:"新侖新集,兵貧馬少,易與耳!"乃舉眾掩擊,入其國落。高車昧利,不顧後患,分其廬室,妻其婦女,安息寢臥不起。社侖登高望見,乃招集亡散得千人,晨振殺之,走而脫者十二三。倍侯利遂奔魏,賜爵孟都公。侯利質直,勇健過人,奮戈陷陣,有異於眾。北方人善用五十蓍筮吉凶,每中,故得親幸,賞賜豐厚,命其少子曷堂內侍。及倍侯利卒,道武悼惜,葬以魏禮,謚曰忠壯王。後詔將軍伊謂帥二萬騎北襲高車余種袁紇烏,頻破之。道武時,分散諸部,唯高車以類粗獷,不任使役,故得別為部落。

後太武征蠕蠕,破之而還。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在巳尼陂,人畜甚眾,去官軍千餘里,將遣左僕射安原等討之。司徒長孫翰、尚書令劉潔等諫,太武不聽。乃遣原等並發新附高車合萬騎,至於巳尼陂,高車諸部望軍而降者數十萬落,獲馬牛羊亦百餘萬,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車,逐水草,畜牧蕃息,數年之後,漸知粒食,歲致獻貢。由是國家馬及牛、羊遂至於賤,氈皮委積。文成時,五部高車合聚祭天,眾至數萬,大會走馬,殺牲游繞,歌吟忻忻。其俗稱自前世以來,無盛於此會。車駕臨幸,莫不忻悅。後孝文召高車之眾,隨車賀南討,高車不願南行,遂推袁紇樹者為主,相率北叛,游踐金陵。都督宇文福追討,大敗而還。又詔平北將軍、江陽王繼為都督討之。繼先遣人慰勞樹者。樹者入蠕蠕。尋悔,相率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