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八十六 列傳第七十四



劉曠,不知何許人也,性謹厚,每以誠恕應物。開皇初,為平鄉令,單騎之官。人有諍訟者,輒丁寧曉以義理,不加繩劾,各自引咎而去。所得俸祿,賑施窮乏。百姓感其德化,更相篤勵曰:"有君如此,何得為非?"在職七年,風教大洽。獄中無繫囚,諍訟絕息,囹圄皆生草,庭可張羅。及去官,吏人無少長號泣,沿路將送,數百里不絕。遷為臨潁令,清名善政為天下第一。尚書左僕射高熲言狀,上召之。及引見,勞之曰:"天下縣令固多矣,卿能獨異於眾,良足美也。"顧謂侍臣曰:"若不殊獎,何以勸人?"於是下優詔,擢拜莒州刺史。

王伽,河間章武人也。開皇末,為齊州參軍。初無足稱,後被州使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餘人詣京師。時制,流人並枷鎖傳送。次滎陽,憫其辛苦,悉呼而謂之曰:"卿輩既犯國刑,虧損名教,身嬰縲紲,此其職也。今復重勞援卒,豈獨不愧於心哉!"參等辭謝。伽曰:"汝等雖犯憲法,枷鎖亦大苦辛,吾欲與汝等脫去,行至京師總集,能不違期不?"皆拜謝曰:"必不敢違。"伽於是悉脫枷,停援卒,與期曰:"某日當至京師。如致前卻,吾當為汝受死。"舍之而去。流人感悅,依期而至,一無離叛。上聞而驚異,召見與語,稱善久之。於是悉召流人,並令攜負妻子俱入,賜宴於殿庭而赦之。乃下詔曰:"凡在有生,含靈稟性,鹹知好惡,並識是非。若臨以至誠,明加勸導,則俗必從化,人皆遷善。往以海內亂離,德教廢絕,官人無慈愛之心,兆庶懷奸詐之意,所以獄訟不息,澆薄難理。朕受命上天,安養萬姓,思導聖法,以德化人。朝夕孜孜,意本如此。而伽深識朕意,誠心宣導。參等感悟,自赴憲司。明率土之人,非為難教,良是官人不加示曉,致令陷罪,無由自新。若使官盡王伽之儔,人皆李參之輩,刑措不用,其何遠哉!"於是擢伽為雍令,政有能名。

魏德深,本鉅鹿人也。祖沖,仕周,為刑部大夫、建州刺史,因家弘農。父毗,鬱林令。德深初為隋文帝挽郎,後歷馮翊郡書佐,武陽郡司戶、書佐,以能遷貴鄉長。為政清靜,不嚴而肅。會興遼東之役,徵稅百端,使人往來,責成郡縣。於時王綱弛紊,吏多贓賄,所在征斂,人不堪命。唯德深一縣,有無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給,而百姓不擾。於時盜賊群起,武陽諸城,多被淪陷,唯貴鄉獨全。郡丞元寶藏受詔逐捕盜賊,每戰不利,則器械必盡,輒徵發於人,動以軍法從事,如此者數矣。其鄰城營造,皆聚於廳事,吏人遞相督責,晝夜喧囂,猶不能濟。德深各問其所欲,任隨便修營,官府寂然,恆若無事。唯約束長吏,所修不須過勝余縣,使百姓勞苦。然在下各自竭心,常為諸縣之最。尋轉館陶長,貴鄉吏人聞之,相與言及其事,皆歔欷流涕,語不成聲。及將赴任,傾城送之,號泣之聲,道路不絕。

既至館陶,闔境老幼,皆如見其父母。有猾人員外郎趙君實,與郡丞元寶藏深相交結,前後令長,未有不受其指麾者。自德深至縣,君實屏處於室,未嘗輒敢出門。逃竄之徒,歸來如市。貴鄉父老,冒涉艱險,詣闕請留德深,有詔許之。館陶父老,復詣郡相訟,以貴鄉文書為詐。郡不能決。會持節使者韋霽、杜整等至,兩縣詣使訟之,乃斷從貴鄉。貴鄉吏人,歌呼滿道,互相稱慶;館陶眾庶,合境悲泣,因從而居住者數百家。

寶藏深害其能。會越王侗徵兵於郡,寶藏遂令德深率兵千人赴東都。俄而寶藏以武陽歸李密,德深所領皆武陽人也,以本土從賊,念其親戚,輒出都門,東向慟哭而反。人或謂之曰:"李密兵馬,近在金墉,去此二十餘里,汝必欲歸,誰能相禁?何為自苦如此!"其人皆垂泣曰:"我與魏明府同來,不忍棄去,豈以道路艱難乎!"其得人心如此。後與賊戰,沒於陣。貴鄉、館陶人庶,至今懷之。

論曰:為政之道,寬猛相濟,猶寒暑疊代,俱成歲功者也。然存夫簡久,必藉寬平,大則致鼓腹之歡,小則有息肩之惠。故《詩》曰:"雖無德與汝,式歌且舞。"張膺等皆有寬仁之心,至誠待物,化行所屬,愛結人心,故得所去見思,所居而化。《詩》所謂"愷悌君子,人之父母",豈徒然哉!

《北史》 唐·李延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