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 袁尚寶相術動名卿 鄭舍人陰功叨世爵


明日絕早,只見一個人斗蓬眼腫,走到坑中來,見有人在裡頭。看一看壁間,吃了一驚道:“東西已不見了,如何回去得?”將頭去坑牆上亂撞。興兒慌忙止他道:“不要性急!有甚話,且與我說個明白。”那個人道:“主人托俺將著銀子到京中做事,昨日偶因登廁,尋個竹釘,掛在壁上。已後登廁已完,竟自去了,忘記取了包裹。而今主人的事,既做不得,銀子又無了,怎好白手回去見他?要這性命做甚?”興兒道:“老兄不必著忙,銀子是小弟拾得在此,自當奉壁。”那個人聽見了,笑還顏開道:“小哥若肯見還,當以一半奉謝。”興兒道:“若要謝時,我昨夜連包拿了去不得?何苦在坑版上忍了臭氣睡這一夜!不要昧了我的心。”把包裹一掩,竟還了他。那個人見是個小廝,又且說話的確,做事慷慨,便問他道:“小哥高姓?”興兒道:“我姓鄭。”那個人道:“俺的主人,也姓鄭,河間府人,是個世襲指揮。只因進京來討職事做,叫俺拿銀子來使用。不知是昨日失了,今日卻得小哥還俺。俺明目做事停當了,同小哥去見俺家主,說小哥這等好意,必然有個好處。”兩個歡歡喜喜,同到一個飯店中,殷殷勤勤,買酒請他,問他本身來歷。他把投靠王家,因相被逐,一身無歸,上項苦情,各細述了一遍。那個人道:“小哥,患難之中,見財不取,一發難得。而今不必別尋道路,只在我下處同住了,待我乾成了這事,帶小哥到河間府罷了。”興兒就問那個人姓名。那個人道:“俺姓張,在鄭家做都管,人只叫我做張都管。不要說俺家主人,就是俺自家,也盤纏得小哥一兩個月起的。”興兒正無投奔,聽見如此說,也自喜歡。從此只在飯店中安歇,與張都管看守行李,張都管自去兵部做事。有銀子得用了,自然無不停當,取鄭指揮做了巡撫標下旗鼓官。張都管欣然走到下處,對興兒道:“承小哥厚德,主人已得了職事。這分明是小哥作成的。俺與你只索同到家去報喜罷了,不必在此停留。”即忙收拾行李,雇了兩個牲口,做一路回來。
到了家門口,張都管留興兒在外邊住了,先進去報與家主鄭指揮。鄭指揮見有了衙門,不勝之喜,對張都管道:“這事全虧你能幹得來。”張都管說道:“這事全非小人之能,一來主人福蔭,二來遇個恩星,得有今日。若非那個恩星,不要說主人官職,連小人性命也不能勾回來見主人了。”鄭指揮道:“是何恩星?”張都管把登廁失了銀子,遇著興兒廁版上守了一夜,原封還他,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鄭指揮大驚道:“天下有這樣義氣的人!而今這人在那裡?”張都管道:“小人不敢忘他之恩,邀他同到此間拜見主人,見在外面。”鄭指揮道:“正該如此,快請進來。”
張都管走出門外,叫了興兒一同進去見鄭指揮。興兒是做小廝過的,見了官人,不免磕個頭下去。鄭指揮自家也跪將下去,扶住了,說道:“你是俺恩人,如何行此禮!”興兒站將起來,鄭指揮仔細看了一看道:“此非下賬之相,況且氣量寬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處。”討坐來與他坐了。興兒那裡肯坐?推遜了一回,只得依命坐了。指揮問道:“足下何姓?”興兒道:“小人姓鄭。”指揮道:“忝為同姓,一發妙了。老夫年已望六,尚無子嗣,今遇大恩,無可相報。不是老夫要討便宜,情願認義足下做個養子,恩禮相待,上報萬一。不知足下心不如何?”興兒道:“小人是執鞭墜鐙之人,怎敢當此?”鄭指揮道:“不如此說,足下高誼,實在古人之上。今欲酬以金帛,足下既輕財重義,豈有重資不取,反受薄物之理?若便恝然無關,視老夫為何等負義之徒?幸叨同姓,實是天緣,只恐有屈了足下,於心不安。足下何反見外如此?”指揮執意既堅,張都管又在旁邊一力攛掇,興兒只得應承。當下拜了四拜,認義了。此後,內外人多叫他是鄭大舍人,名字叫做鄭興邦,連張都管也讓他做小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