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二 陶家翁大雨留賓 蔣震卿片言得婦


看看天明了,那兩個方才腳步走得急促,趕將上來。蔣震卿道:“正是來一路走。”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一驚,誰知不是昨日同行的兩個客人,到是兩個女子。一個頭扎臨清帕,身穿青綢衫,且是生得美麗;一個散挽頭髻,身穿青布襖,是個丫鬟打扮。仔細看了蔣震卿一看,這一驚可也不小,急得忙閃了身子開來。蔣震卿上前,一把將美貌的女子劫住道:“你走那裡去?快快跟了我去,到有商量,若是不從,我同到你家去出首。”女子低首無言,只得跟了他走。走到一個酒館中,蔣生揀個僻淨樓房與他住下了。哄店家道,是夫妻燒香,買早飯吃的。店家見一男一女,又有丫鬟跟隨,並無疑心,自去支持早飯上來吃。蔣震卿對女子低聲問他來歷。那女子道:“奴家姓陶,名幼芳,就是昨日主人翁之女。母親王氏。奴家幼年間許嫁同郡褚家,誰想他雙目失明了,我不願嫁他。有一個表親之子王郎,少年美貌,我心下有意於他,與他訂約日久,約定今夜私奔出來,一同逃去。今日日間不見回音,將到晚時,忽聽得爹進來大嚷,道是:‘門前有個人,口稱這裡是他丈人家裡,胡言亂語,可惡!’我心裡暗想:‘此必是我所約之郎到了。’急急收並資財,引這丫鬟拾翠為伴,逾牆出來。看見你在前面背囊而走,心裡莊‘自然是了。’恐怕人看見,所以一路不敢相近。誰知跟到這裡,卻是差了。而今既已失卻那人,又不好歸去得,只得隨著官人罷。也是出於無奈了。”蔣震卿大喜道:“此乃天緣已定,我言有驗。且喜我未曾娶妻,你不要慌張!我同你家去便了。”蔣生同他吃了早飯,丫鬟也吃了,打發店錢,獨討一個船,也不等二客,一直同他隨路換船,逕到了餘杭家裡。家人來問,只說是路上禮聘來的。
那女子入門,待上接下,甚是賢能,與蔣震卿十分相得。過了一年,已生了一子。卻提起父母,便悽然淚下。一日,對蔣震卿道:“我那時不肯從那瞽夫,所以做出這些冒禮勾當來。而今身已屬君,可無悔恨。但只是雙親年老無靠,失我之後,在家必定憂愁。且一年有餘,無從問個訊息,我心裡一刻不能忘,再如此思念幾時,畢竟要生出病來了。我想父母平日愛我如珠似寶,而今便是他知道了,他只以見我為喜,定然不十分嗔怪的。你可計較,怎生通得一信去?”蔣震卿想了一回道:“此間有一個教學的先生,姓阮,叫阮太始,與我相好。他專在諸暨往來,待我與他商量看。”蔣震卿就走去,把這事始未根由,一五一十對阮太始說了。阮太始道:“此老是諸暨一個極忠厚長者,與學生也曾相會幾番過的。待學生尋個便,那裡替兄委曲通知,周全其事,決不有誤!”蔣震卿稱謝了,來回渾家的話不題。
且說陶老是晚款留二客在家歇宿,次日,又拿早飯來吃了。二客千恩萬謝,作別了起身。老者送出門來,還笑道:“昨日狂生不知那裡去宿了,也等他受些西惶,以為輕薄之戒。”二客道:“想必等不得,先去了。容學生輩尋著了他。埋怨他一番。老丈,再不必介懷!”老者道:“老拙也是一時耐不得,昨日勾奈何他了,那裡還掛在心上?”道罷,各自作別去了。
老者入得門時,只見一個丫鬟慌慌張張走到面前,喘做一團,道:“阿爹,不好了!姐姐不知那裡去了?”老者吃了一驚道:“怎的說?”一步一顛,忙走進房中來。只見王媽媽兒天兒地的放聲大哭,哭倒在地,老者問其詳細,媽媽說道:“昨夜好好在他房中睡的。今早因外邊有客,我且照管灶下早飯,不曾見他起來。及至客去了,叫人請他來一處吃早飯,只見房中箱籠大開,連服侍的丫鬟拾翠也不見,不知那裡去了!”老者大駭道:“這卻為何?”一個養娘便道:“莫不昨日投宿這些人又是個歹人,夜裡拐的去了?”老者道:“胡說!他們都是初到此地的,那兩個宿了一夜,今日好好別了去的,如何拐得?這一個,因是我惱他,連門裡不放他進來,一發甚么相干?必是日前與人有約,今因見有客,趁哄打劫的逃去了。你們平日看見姐姐有甚破綻么?”一個養娘道:“阿爹此猜十有八九。姐姐只為許了個盲子,心中不樂,時時流淚。惟有王家某郎與姐姐甚說得來,時常叫拾翠與他傳消遞息的。想必約著跟他走了。老者見說得有因,密地叫人到王家去訪時,只見王郎好好的在家裡並無一些動靜。老者沒做理會處,自道:“家醜不可外揚,切勿令傳出去!褚家這盲子退得便罷,退不得,苦一個丫頭不著還他罷了。只是身邊沒有了這個親生女兒,好生冷靜。”與那王媽媽說著,便哭一個不住。後來褚家盲子死了,感著老夫妻念頭,又添上幾場悲哭,直“便早死了年把,也不見得女兒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