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九 宣徽院仕女鞦韆會 清安寺夫婦笑啼緣


須臾之間,天大明了。只見昨晚同席這乾人有幾個走來道:“昨夜死屍在那裡?原來有這樣異事。”劉氏子且把被遮著女人,問道:“有何異事?”那些人道:“原來昨夜鄰人王氏之女嫁人,梳壯已畢,正要上轎,猛然急心疼死了。未及殯殮,只聽得一聲雷響,不見了屍首,至今無尋處。昨夜兄背來死屍,敢怕就是?”劉氏子大笑道:“我背來是活人,何曾是死屍!”眾人道:“又來調喉!”劉氏子扯開被與眾人看時,果然是一個活人。眾人道:“又來奇怪!”因問道:“小姐子誰氏之家?”那女子見人多了,便說出話來,道:“奴是此間王家女。因昨夜一個頭暈,跌倒在地,不知何緣在此?”劉氏子又大笑道:“我昨夜原說道是吾妻,今說將來,便是我昔年求聘的了。我何曾弔謊?”眾人都笑將起來道:“想是前世姻緣,我等當為撮合。”
此話傳聞出去,不多時王氏父母都來了,看見女兒是活的,又驚又喜。那女兒曉得就是前日求親的劉生,便對父母說道:“兒身已死,還魂轉來,卻遇劉生。昨夜雖然是個死屍,已與他同寢半夜,也難另嫁別人了,爹媽做主則個。”眾人都攛掇道:“此是天意,不可有違!”王氏父母遂把女兒招了劉氏子為婿,後來偕老。可見天意有定,如此作合。倘若這夜不是暴死、大雷,王氏女已是別家媳婦了。又非劉氏子試膽作戲,就是因雷失屍,也有何涉?只因是夙世前緣,故此奇奇怪怪,顛之倒之,有此等異事。
這是個父母不肯許的,又有一個父母許了又悔的,也弄得死了活轉來。一念堅貞,終成夫婦。留下一段佳話,名曰《鞦韆會記》。正是: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貞心不寐,死後重諧。
這本話乃是元朝大德年間的事。那朝有個宣徽院使叫做孛羅,是個色目人,乃故相齊國公之子。生在相門,窮極富貴,第宅宏麗,莫與為比。卻又讀書能文,敬禮賢士,一時公卿間,多稱誦他好處。他家住在海子橋西,與金判奄都刺、經歷東平王榮甫三家相聯,通家往來。宣徽私居後有花園一所,名曰杏園,取“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之意。那杏園中花卉之奇,亭榭之好,諸貴人家所不能仰望。每年春,宣徽諸妹諸女,邀院判、經歷兩家宅眷,於園中設鞦韆之戲,盛陳飲宴,歡笑竟日。各家亦隔一日設宴還答,自二月末至清明後方罷,謂之“鞦韆會”。
於時有個樞密院同僉帖木兒不花的公子,叫做拜住,騎馬在花園牆外走過。只聞得牆內笑聲,在馬上欠身一望,正見牆內鞦韆競就,歡哄方濃。遙望諸女,都是絕色。拜住勒住了馬,潛身在柳陰中,恣意偷覷,不覺多時。那管門的老園公聽見牆外有馬鈴響,走出來看,只見有一個騎馬郎君呆呆地對牆裡覷著。園公認得是同僉公子,走報宣徽,宣徽急叫人趕出來。那拜住才撞見園公時,曉得有人知覺,恐怕不雅,已自打上了一鞭,去得遠了。
拜住歸家來,對著母誇說此事,盛道宣徽諸女個個絕色。母親解意,便道:“你我正是門當戶對,只消遣媒求親,自然應允,何必望空羨慕?”就央個媒婆到宣徽家來說親。宣微笑道:“莫非是前日騎馬看鞦韆的?吾正要擇婿,教他到吾家來看看。才貌若果好,便當許親。”媒婆歸報同僉,同僉大喜,便叫拜住盛飾儀服,到宣徽家來。
宣徽相見已畢,看他丰神俊美,心裡已有幾分喜歡。但未知內蘊才學如何,思量試他,遂對拜住道:“足下喜看鞦韆,何不以此為題,賦《菩薩蠻》一調?老夫要請教則個。”拜住請筆硯出來,一揮而就。詞曰:
紅繩畫板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夸俊要爭高,更將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月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