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七 唐明皇好道集奇人 武惠妃崇禪鬥異法


明日要出鹹陽打獵,就請張果同去一看。合圍既罷,前驅擒得大角鹿一隻,將忖庖廚烹宰。張果見了道:“不可殺!不可殺!此是仙鹿,已滿千歲。昔時漢武帝元狩五年,在上林遊獵,臣曾侍從,生獲此鹿。後來不忍殺,舍放了。”玄宗笑道:“鹿甚多矣,焉知即此鹿?且時遷代變,前鹿豈能保獵人不擒過,留到今日?”張果道:“武帝舍鹿之時,將銅牌一片,扎在左角下為記,試看有此否?”玄宗命人驗看,在左角下果得銅牌,有二寸長短,兩行小字,已模糊黑暗,辨不出了。玄宗才信。就問道:“元狩五年,是何甲子?到今多少年代了?”張果道:“元狩五年,歲在癸亥。武帝始開昆明池,到今甲戌歲,八百五十二年矣。”玄宗命宣太史官相推長曆,果然不差。於是曉得張果是千來歲的人,群臣無不欽服。
一日,秘書監王回質、太常少卿蕭華兩人同往集賢院拜訪,張果迎著坐下,忽然笑對二人道:“人生娶婦,娶了個公主,好不怕人!”兩人見他說得沒頭腦,兩兩相看,不解其意。正說之間,只見外邊傳呼:“有詔書到!”張果命人忙排香案等著。原來玄宗有個女兒,叫做玉真公主,從小好道,不曾下降於人。蓋婚姻之事,民間謂之“嫁”,皇家謂之“降”;民間謂之“娶”,皇家謂之“尚”。玄宗見張果是個真仙出世,又見女兒好道,意思要把女兒下降張果,等張果尚了公主,結了仙姻仙眷,又好等女兒學他道術,可以雙修成仙。計議已定,頒下詔書。中使齎了到集賢院張果處,開讀已畢,張果只是哈哈大笑,不肯謝恩。中使看見王、蕭二公在旁,因與他說天子要降公主的意思,叫他兩個攛掇。二公方悟起初所說,便道:“仙翁早已得知,在此說過了的。”中使與二公大家相勸一番,張果只是笑不止,中使料道不成,只得去回復聖
玄宗見張果不允親事,心下不悅。便與高力士商量道:“我聞堇汁最毒,飲之立死。若非真仙,必是下不得口。好歹把這老頭兒試一試。”時值天大雪,寒冷異常。玄宗召張果進宮,把堇汁下在酒里,叫宮人滿斟暖酒,與仙翁敵寒。張果舉觴便飲,立盡三卮,醇然有醉色。四顧左右,咂咂舌道:“此酒不是佳味!”打個呵欠,倒頭睡下。玄宗只是瞧著不作聲。過了一會,醒起來道:“古怪古怪!”袖中取出小鏡子一照,只見一口牙齒都焦黑了。看見御案上有鐵如意,命左右取來,將黑齒逐一擊下,隨收在衣帶內了。取出藥一包來,將少許擦在口中齒穴上,又倒頭睡了。這一覺不比先前,且是睡得安穩,有一個多時辰才爬起來,滿口牙齒多已生完,比先前更堅且白。玄宗越加敬異,賜號通玄先生,卻是疑心他來歷。
其時有個歸夜光,善能視鬼。玄宗召他來,把張果一看,夜光並不見甚么動靜。又有一個邢和璞,善算。有人問他,他把運算元一動,便曉得這人姓名,窮通壽夭,萬不失一。玄宗一向奇他,便教道:“把張果來算算。”和璞拿了運算元,撥上撥下,撥個不耐煩,竭盡心力,耳根通紅,不要說算他別的,只是個壽數也算他不出。其時又有一個道士叫法善,也多奇術。玄宗便把張果來私問他。法善道:“張果出處,只有臣曉得,卻說不得。”玄宗道:“何故?”法善道:“臣說了必死,故不敢說。”玄宗定要他說。法善道:“除非陛下免冠跣足救臣,臣方得活。”玄宗許諾。法善才說道:“此是混沌初分時一個白蝙蝠精。”剛說得罷,七竅流血,未知性命如何,已見四肢不舉。玄宗急到張果面前,免冠跣足,自稱有罪。張果看見皇帝如此,也不放在心上,慢慢的說道:“此兒多口過,不謫治他,怕敗壞了天地間事。”玄宗哀請道:“此朕之意,非法善之罪,望仙翁饒恕則個。”張果方才回心轉意,叫取水來,把法善一噴,法善即時復活。
而今且說這葉法善,表字道元,先居處州松陽縣,四代修道。法善弱冠時,曾游括蒼、白馬山,石室內遇三神人,錦衣寶冠,授以太上密旨。自是誅盪精怪,掃馘凶妖,所在救人。入京師時,武三思擅權,法善時常察聽妖祥,保護中宗、相王及玄宗,大為三思所忌,流竄南海。玄宗即位,法善在海上乘白鹿,一夜到京。在玄宗朝,凡有吉凶動靜,法善必預先奏聞。一日吐番遣使進寶,函封甚固。奏稱:“內有機密,請陛下自開,勿使他人知之。”廷臣不知來息真偽,是何緣故,面面相覷,不敢開言。惟有法善密奏道:“此是凶函,宣令番使自開。”玄宗依奏降旨。番使領旨,不知好歹,扯起函蓋,函中駑發,番使中箭而死。乃是番家見識,要害中華天子,設此暗機於函中,連番使也不知道,卻被法善參透,不中暗算,反叫番使自著了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