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三 張員外義撫螟蛉子 包尤圖智賺契約文


包龍圖叫劉天祥上前,問道:“你是個一家之主,如何沒些生意,全聽妻言?你且說那小廝,果是你的侄兒不是?”天祥道,“爺爺,小人自來不曾認得侄兒,全憑著契約為證,如今這小廝抵死說是有的,妻子又抵死說沒有,小人又沒有背後眼睛,為此委決不下。”包龍圖又叫楊氏起來,再三盤問,只是推說不曾看見。包龍圖就對安住道:“你伯父伯娘如此無情我如今聽憑你著實打他,且消你這口怨氣!”安住惻然下淚道:“這個使不得!我父親尚是他的兄弟,豈有侄兒打伯父之理?小人本為認親葬父行幸而來,又非是爭財竟產,若是要小人做此逆倫之事,至死不敢。”包龍圖聽了這一遍說話,心下已有幾分明白。有詩為證:
包老神明稱絕倫,就中曲直豈難分?
當堂不肯施刑罰,親者原來只是親。
當下又問了楊氏兒句,假意道:“那小廝果是個拐騙的,情理難容。你夫妻們和李某且各回家去,把這廝下在牢中,改日嚴刑審問。”劉天祥等三人,叩頭而出。安住自到獄中去了。楊氏暗暗地歡喜,李社長和安住俱各懷著鬼胎,疑心道:“包爺向稱神明,如何今日到把原告監禁?”
卻說包龍圖密地分付牢子每,不許難為劉安住;又分付衙門中人張揚出去,只說安住破傷風發,不久待死。又著人往潞州取將張秉彝來。不則一日,張秉彝到了。包龍圖問了他備細,心下大明。就叫他牢門首見了安住,用好言安慰他。次日,簽了聽審的牌,又密囑咐牢子每臨審時如此如此。隨即將一行人拘到。包龍圖叫張秉彝與楊氏對辯。楊氏只是硬爭,不肯放鬆一句。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只見牢子回說道:“病重垂死,行動不得。”當下李社長見了張秉彝問明緣故不差,又忿氣與楊氏爭辯了一會。又見牢子們來報導:“劉安住病重死了。”那楊氏不知利害,聽見說是“死了”,便道:“真死了,卻謝天地,到免了我家一累!”包爺分付道:“劉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作人相視了回話。”仵作人相了,回說,“相得死屍,約年十八歲,大陽穴為他物所傷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驗。”包龍圖道:“如今卻怎么處?到弄做個人命事,一發重大了!兀那楊氏!那小廝是你甚么人?可與你關甚親么?”楊氏道:“爺爺,其實不關甚親。”包爺道:“若是關親時節,你是大,他是小,縱然打傷身死,不過是誤殺子孫,不致償命,只罰些銅納贖。既是不關親,你豈不聞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是各自世人,你不認他罷了,拿甚么器仗打破他頭,做了破傷風身死。律上說:‘毆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左右,可將枷來,枷了這婆子!下在死囚牢里,交秋處決,償這小廝的命。”只見兩邊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應一聲,就抬過一面枷來,唬得楊氏面如士色,只得喊道:“爺爺,他是小婦人的侄兒。”包龍圖道:“既是你侄兒,有何憑據?”楊氏道:“現有契約文書為證。”當下身邊摸出文書,遞與包公看了。正是:
本說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錯四。
略用些小小機關,早賺出契約文字。
包龍圖看畢,又對楊氏道:“劉安住既是你的侄兒,我如今著人抬他的屍首出來,你須領去埋葬,不可推卻。”楊氏道:“小婦人情願殯葬侄兒。”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對他說道:“劉安住,早被我賺出契約文字來也!”安住叩頭謝道:“若非青天老爺,真是屈殺小人!”楊氏抬頭看時,只見容顏如舊,連打破的頭都好了。滿面羞慚,無言抵對。包龍圖遂提筆判曰:
劉安住行孝,張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門閭。李社長著女夫擇日成婚。其劉天瑞夫妻骨殖準葬祖塋之側。劉天祥朦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妻楊氏本當重罪,罰銅準贖。楊氏贅婿,原非劉門瓜葛,即時逐出,不得侵占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