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卷十二 二十二國



九、龍鼓傳說

城東南百餘里有大河,西北流,國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後斷流,王深怪異。於是命駕問羅漢僧曰:“大河之水,國人取給,今忽斷流,其咎安在?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譴何重也?”羅漢曰:“大王治國,政化清和。河水斷流,龍所為耳。宜速祠求,當復昔利。”王因回駕,祠祭河龍。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喪,主命無從。所以河水絕流,農人失利。王於國內選一貴臣,配我為夫,水流如昔。”王曰:“敬聞,任所欲耳。”龍遂目悅國之大臣。王既回駕,謂群下曰:“大臣者,國之重鎮;農務者,人之命食。國失鎮則危,人絕食則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對曰:“久已虛薄,謬當重任。常思報國,未遇其時。今而預選,敢塞深責。苟利萬姓,何吝一臣?臣者國之佐,人者國之本,願大王不再思也。幸為修福,建僧伽藍。”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請早入龍宮,於是舉國僚庶,鼓樂飲餞。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馬,與王辭訣,敬謝國人。驅馬入河,履水不溺,濟乎中流,麾鞭畫水,水為中開,自茲沒矣。頃之,白馬浮出,負一旃檀大鼓,封一函書。其書大略曰:“大王不遺細微,謬參神選,願多營福,益國滋臣。以此大鼓,懸城東南,若有寇至,鼓先聲震。”河水遂流,至今利月。歲月浸遠,龍鼓久無。舊懸之處,今仍有鼓。池側伽藍,荒圮無僧。

十、古戰場

王城東三百餘里大荒澤中,數十頃地,絕無櫱草,其土赤黑。聞諸耆舊曰:“敗軍之地也。昔者,東國軍師百萬西伐,此時瞿薩旦那王亦整齊戎馬數十萬眾,東御強敵,至於此地,兩軍相遇,因即合戰。西兵失利,乘勝殘殺,虜其王殺其將,誅戮士卒,無復孑遺。流血染地,其跡斯在。

十一、媲摩城雕檀佛像

戰地東行三十餘里,至媲摩城。有雕檀立佛像,高二丈余,甚多靈應,時燭光明。凡在疾病,隨其痛處,金薄貼像,即時痊復。虛心請願,多亦遂求。聞之土俗曰:此像,昔佛在世憍賞彌國鄔陁衍那王所作也。佛去世後,自彼凌空至此國北曷勞落迦城中。初,此城人安樂富饒,深著邪見,而不珍敬,傳其自來,神而不貴。後有羅漢禮拜此像,國人驚駭,異其容服,馳以白王。王乃下令,宜以沙土坌此異人。時阿羅漢身蒙沙土,餬口絕糧。時有一人,心甚不忍,昔常恭敬尊禮此像,及見羅漢,密以饌之。羅漢將去,謂其人曰:“卻後七天,當雨沙土,填滿此城,略無遺類。爾宜知之,早圖出計。由其坌我,獲斯殃耳。”語已便去,忽然不見。其人入城,具告親故,或有聞者,莫不嗤笑。至第二日,大風忽發,吹去穢壤,雨雜寶滿衢路。人更罵所告者。此人心知必然,竊開孔道,出城外而穴之。第七日夜,宵分之後,雨沙土滿城中。其人從孔道出,東趣此國,止媲摩城。其人才至,其像亦來,即此供養,不敢遷移。聞諸先記曰:釋迦法盡,像入龍宮。今曷勞落迦城為大堆阜,諸國君王、異方豪右,多欲發掘,取其寶物。適至其側,猛風暴發,煙雲四合,道路迷失。

十二、尼壤城

媲摩川東入沙磧,行二百餘里,至尼壤城,周三四里,在大澤中。澤地熱濕,難以履涉。蘆草荒茂,無復途徑,唯趣城路,僅得通行,故往來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薩旦那以為東境之關防也。

大流沙以東行程

從此東行,入大流沙。沙則流漫,聚散隨風,人行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者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

行四百餘里,至睹貨邏故國。國久空曠,城皆荒蕪。

從此東行六百餘里,至折摩馱那故國,即沮末地也。城郭巋然,人煙斷絕。

復此東行千餘里,至納縛波故國,即樓蘭地也。

推表山川,考采境壤,詳國俗之剛柔,系水土之風氣。動靜無常,取捨不同,事難窮驗,非可仰說。隨所游至,略書梗概,舉其聞見,記諸慕化。斯固日入以來,鹹沐惠澤,風行所及,皆仰至德。混同天下,一之宇內,豈徒腳踏車出使,通驛萬里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