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九十四回 馮諼彈鋏客孟嘗 齊王糾兵伐桀宋

  第九 十 四 回 馮諼彈鋏客孟嘗齊王糾兵伐桀宋
話說孟嘗君自秦逃歸,道經於趙,平原君趙勝,出迎於三十里外,極其恭敬。趙人素聞人傳說孟嘗之名,未見其貌,至是,爭出觀之。孟嘗君身材短小,不逾中人。觀者或笑曰:“始吾慕孟嘗君,以為天人,必魁然有異。今觀之。但渺小丈夫耳!”和而笑者複數人。是夜,凡笑孟嘗君者皆失頭。平原君心知孟嘗門客所為,不敢問也。
傳舍者,脫粟之飯,免其飢餒;出入聽其自便。下客居之。前番雞鳴狗盜及偽券有功之人,皆列於代舍。所收薛邑俸人,不足以給賓客,乃出錢行債於薛,歲收利息,以助日用。
一日,有一漢子,狀貌修偉,衣敝褐,躡草屨,自言姓馮,名諼,齊人,求見孟嘗君。孟嘗君揖之與坐,問曰:“先生下辱,有以教文乎”諼曰:“無也。竊聞君好士,不擇貴賤,故不揣以貧身自歸耳。”孟嘗君命置傳舍。十餘日,孟嘗君問於傳舍長曰:“新來客何所事?”傳舍長答曰:“馮先生貧甚,身無別物,止存一劍;又無劍囊,以蒯緱①系之於腰間。食畢,輒彈其劍而歌曰:‘長鋏②歸來兮,食無魚!孟嘗君驚曰:“彼欲為我上客乎?其人必有異也。”又遷之代舍。復使代舍長伺其歌否。諼乘車日出夜歸,又歌曰:“長鋏歸來兮,無以為家!”代舍長詣孟嘗君言之。孟嘗君蹙額曰:“客何無饜之甚乎?”更使伺之,諼不復歌矣。居一年有餘,主家者來告孟嘗君:“錢穀只勾一月之需。”孟嘗君查貸券,民間所負甚多,乃問左右曰:“客中誰能為我收債於薛者?”代舍長進曰:“馮先生不聞他長,然其人似忠實可任,向者自請為上客,君其試之。”孟嘗君請馮諼與言收債之事。馮諼一諾無辭,遂乘車至薛,坐於公府。
薛民萬戶,多有貸者,聞薛公使上客來征息,時輸納甚眾,計之得息錢十萬。馮諼將錢多市牛酒,預出示:“凡負孟嘗君息錢者,勿論能償不能償,來日悉會府中驗券。”百姓聞有牛酒之犒,皆如期而來。馮諼一一勞以酒食,勸使酣飽。因而旁觀,審其中貧富之狀,盡得其實。食畢,乃出券與合之③,鋏:劍。
蒯緱:草繩。
度其力饒,雖一時不能,後可相償者,與為要①約,載於券上;其貧不能償者,皆羅拜哀乞寬期。馮諼命左右取火,將貧券一笥,悉投火中燒之,謂眾人曰:“孟嘗君所以貸錢於民者,恐爾民無錢以為生計,非為利也。然君之食客數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賓客。今有力者更為期約,無力者焚券蠲免。君之施德於爾薛人,可謂厚矣。”百姓皆叩頭歡呼曰:“孟嘗君真吾父母也!”早有人將焚券事報知孟嘗君。
孟嘗君大怒,使人催召諼,諼空手來見,孟嘗君假意問曰:“客勞苦,收債畢乎?”諼曰:“不但為君收債,且為君收德!”
孟嘗君色變,讓之曰:“文食客三千人,俸食不足,故貸錢於薛,冀收余息,以助公費。聞客得息錢,多具牛酒,與眾樂飲,復焚券之半,猶曰‘收德’,不知所收何德也?”諼對曰:“君請息怒,容備陳之。負債者多,不具牛酒為歡,眾疑,不肯齊赴,無以驗其為之饒乏。力饒者與為期約。其乏者雖嚴責之,亦不能償;久而息多,則逃亡耳。區區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與共安危者也。今焚無用之券,以明君之輕財而愛民。仁義之名,流於無窮,此臣所謂為君收德者矣。”
孟嘗君迫於客費,心中殊不以為然,然已焚券,無可奈何,勉為放顏,揖而謝之。史臣有詩云:逢迎言利號佳賓,焚券先虞觸主嗔。
空手但收仁義返,方知彈鋏有高人。
卻說秦昭襄王悔失孟嘗君,又見其作用可駭,想道:“此人用於齊國,終為秦害!”乃廣布謠言,流於齊國,言:“孟嘗君名高天下,天下知有孟嘗君,不知有齊王,不日孟嘗君且代齊矣!”又使人說楚頃襄王曰:“向者六要伐秦,齊兵獨後,因楚王自為從約長,孟嘗君不服,故不肯同兵,及懷王在秦,寡君欲歸之,孟嘗君使人勸寡君勿歸懷王;以太子見質於齊,欲秦殺懷王,彼得留太子以要地於齊,故太子幾不得歸,而懷王竟死於秦。寡君之得罪於楚,皆孟嘗君之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