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


“小人不合見了美色,郎起貪心,是小人的罪了。至於人命,委實不知。不要說他夫婦商同請小人吃酒,已是願從的了。即使有些勉強,也還好慢慢央求,何至下手殺了他?”王通判惱他姦淫起禍,那裡聽他辨說?要把他問個強姦殺人死罪。卻是死人無頭,又無行兇器械,成不得招。責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顆頭出來。正是:
官法如爐不自由,這回惹著怎干休?
方知女色真難得,此日可來美婦頭?
程朝奉比過幾限,只沒尋那顆頭處。程朝奉訴道:“便做道是強姦不從,小人殺了,小人藏著那顆頭做甚么用,在此挨這樣比較?”王通判見他說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殺了這婦人,也不可知。”且把程朝奉與李方哥多下在監里了,便叫拘集一千鄰里人等,問他事體根由與程某殺人真假。鄰里人等多說:
“他們是主顧家,時常往來的,也未見甚么姦情事。至於程某是個有身家的人,貪淫的事或者有之,眾來也不曾見他做甚么兇惡歹事過來。人命的事,未必是他。”通判道:“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曉得李方家的備細,與誰有仇,那處可疑,該推詳得出來。”鄰里人等道:“李方平日賣酒,也不見有甚么仇人。他夫妻兩口做人多好,平日與人斗口的事多沒有的。這黑夜不知何人所殺,連地方人多沒猜處。”通判道:“你們多去外邊訪一訪。”
眾人領命正要走出,內中一個老者走上前來稟道:“據小人愚見,猜著一個人,未知是否。”通判道:“是那個?”只因說出這個人來,有分交: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老者道:“地方上向有一個遠處來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布施,已一個多月了。自從那夜李家婦人被殺之後,就不聽得他的聲響了。若道是別處去了,怎有這樣恰好的事?況且地方上不曾見有人布施他的,怎肯就去。這個事著實可疑。”通判聞言道:“殺人作歹,正是野僧本事,這疑也是有理的。只那尋這個游僧處?”老者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爺喚那程某出來說與他知道,他家道殷富,要明白這事,必然不吝重賞。這游僧也去不久,不過只在左近地方,要訪著他也不難的。”通判依言,獄中帶出程朝奉來,把老者之言說與他。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只求老爺與小人做主,出個廣捕文書,著落幾個應捕四外尋訪。小人情願立個賞票,認出謝金就是。”當下通判差了應捕出來,程朝奉托人邀請眾應捕說話,先送了十兩銀子做盤費。又押起三十兩,等尋得著這和尚即時交付,眾應捕應承去了。
元來應捕黨與極多,耳目最眾,但是他們上心的事,沒有個訪拿不出的。見程朝奉是個可擾之家,又兼有了厚贈,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訪得這叫夜僧人在寧國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轉來,投在一個古廟裡宿歇。眾應捕帶了一個地方人,認得面貌是真,正是岩子鎮叫夜的了。眾應捕商量道:“人便是這個人了,不知殺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沒個憑據,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算計去尋一件婦人衣服,把一個少年些的應捕打扮起來,裝做了婦人模樣。一同眾人去埋伏在一個林子內,是街上回到古廟必經之地。守至更深,果然這僧人叫夜轉來。捧了梆,正自獨行,林子裡假做了婦人,低聲叫道:“和尚,還我頭來!”初時一聲,那僧人已吃了一驚,立定了腳。昏黑之中,隱隱見是個穿紅的婦人,心上虛怯不過了。只聽得一聲不了,又叫:“和尚,還我頭來!”連叫不止。那僧人慌了,顫駕駕的道:“頭在你家上三家鋪架上不是?休要來纏我!”眾人聽罷,情知殺人事已實,胡哨一聲,眾應捕一齊鑽出,把個和尚捆住,道:“這賊禿!你岩子鎮殺了人,還躲在這裡么?”先是頓下馬威打軟了,然後解到府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