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過了幾月,生了一子,遂到庫中藉此銀盒,照依婦人所言,用魏十二家舊衣襯在底下,把所生兒子眠在盒子中間。將有一個時辰,才抱他出來,取小名做蒙住。看那盒子底下,鐫得有字,乃是宣和庚子年制。想起婦人在睢陽說話的時節,那盒子還未曾造起,不知為何他先知道了。這兒子後名孝韙,字正甫,官到兵部侍郎,果然大貴。高髻婦人之言,無一不驗,真是數已前定。並那件物事,世間還不曾有,那貴人已該在這裡頭眠一會,魘樣得長成,說過在那裡了,可不奇么?
而今說一個人在萬里之外,兩不相知,這邊預取下的名字,與那邊原取下的竟自相同。這個定數,還更奇哩。要知端的,先聽小子四句口號
有母將雛橫遣離,誰知萬里遇還時。
試看兩地名相合,始信當年天賜兒。
這回書也是說宋朝蘇州一個官人,姓朱字景先,單諱一個銓字。淳熙丙申年間,主管四川茶馬使,有個公子名遜,年已二十歲。聘下妻室范氏,是蘇州大家,未曾娶得過門,隨父往任。那公子青春正當強盛,衙門獨處無聊,慾念如火,按納不下。央人對父親朱景先說要先娶一妾,以侍枕席。景先道:“男子未娶妻,先娶妾,有此禮否?”公子道:“固無此禮,而今客居數千里之外,只得反經行權,目下圖個伴寂寥之計。他日娶了正妻,遣還了他,亦無不可。”景先道“這個也使得。只恐他日溺於情愛,要遣就煩難了。”公子道:“說過了話,男子漢做事,一刀兩段,有何煩難!”景先許允。公子遂托衙門中一個健捕胡鴻出外訪尋。胡鴻訪得成都張姓家裡,有一女子名曰福娘,姿容美麗,性格溫柔。來與公子說了,將著財禮銀五十兩,取將過來為妾。福娘與公子年紀相仿,正是少女少郎,其樂難當。兩情歡愛,如膠似膝。
過了一年,不想蘇州范家見女兒長成,女婿遠方隨任,未有還期,恐怕擔閣了兩下青春,一面整辦妝奩,父親范翁親自伴送到任上成親。將入四川境中,先著人傳信到朱家衙內,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娶得有妾,便留住行李不行,寫書去與親家道:“先妻後妾,世所恆有。妻未成婚,妾已入室,其義何在?今小女于歸戒途,吉禮將成,必去駢枝,始諧連理。此白。”看官聽說這個先妾後妻果不是正理,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只合講明了嫡庶之分,不得以先後至有僭越,便可相安,才是處分得妥的。爭奈人家女子,無有不妒,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應了。必是逐得去,方拔了眼中之釘。與他商量,豈能相容?做父親的有大見識,當以正言勸勉,說媵妾雖賤,也是良家兒女,既已以身事夫,便亦是終身事體,如何可輕說一個去他?使他別嫁,亦非正道。到此地位,只該大度含容,和氣相與,等人頌一個賢惠,他自然做小伏低,有何不可?若父親肯如此說,那未婚女子雖怎生嫉妒,也不好滲滲癩癩,就放出手段要長要短的。當得人家父親護著女兒,不曉得調停為上,正要幫他立出界牆來,那管這一家增了好些難處的事?只這一封書去,有分交:錦窩愛妾,一朝劍析延津,遠道孤兒,萬里珠還合浦。正是: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無緣對面不相逢,有緣千里能相會。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書,對公子說道:“我前日曾說過的,今日你岳父以書相責,原說他不過。他說必先遣妾,然後成婚,你妻已送在境上,討了回話然後前進,這也不得不從他了。”公子心裡委是不捨得張福娘,然前日娶妾時,原說過了娶妻遣還的話;今日父親又如此說,丈人又立等回頭,若不遣妾,便成親不得。真也是左難右難,眼淚從肚子裡落下來,只得把這些話與張福娘說了。張福娘道:“當初不要我時,憑得你家。今既娶了進門,我沒有得罪,須趕我去不得。便做討大娘來時,我只是盡禮奉事他罷了,何必要得我去?”公子道:“我怎么捨得你?只是當初娶你時節,原對爹爹說過,待成正婚之日,先行送還。今爹爹把前言責我,范家丈人又帶了女兒住在境上,要等了你去然後把女兒過門。我也處在兩難之地,沒奈何了。”張福娘道:“妾乃是賤輩,唯君家張主。君家既要遣去,豈可強住以阻大娘之來?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要去也去不得了。”公子道:“有甚不得已事?”張福娘道:“妾身上已懷得有孕,此須是君家骨血。妾若回去了,他日生出兒女來,到底是朱家之人,難道又好那裡去得不成?把似他日在家守著,何如今日不去的是。”公子道:“你若不去,范家不肯成婚,可不擔閣了一生婚姻正事?就強得他肯了,進門以後必是沒有好氣,相待得你刻薄起來,反為不美。不知權避了出去,等我成親過了,慢慢看個機會勸轉了他,接你來同處,方得無礙。”張福娘沒奈何,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