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


家人把胡鴻之言,一一來稟朱景先。朱景先卻記起那年離任之日,張家女子將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蘇州之事,明知有遺腹在彼地。見說是生了兒子,且驚且喜,急喚胡鴻來問他的信。胡鴻道:“小人不知老爺主意怎么樣,小人不敢亂講出來。”朱景先道,“你只說前日與大爺做妾的那個女子,而今怎么樣了就是!”胡鴻道:“不敢瞞老爺說,當日大爺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裡頭做事的,所以備知端的。大爺遣他出去之時,元是有娠。後來老爺離任得四十多日,即產下一個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見在那裡?”胡鴻道:“這個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俗俐,極會讀書,而今在娘身邊,母子相守,在那裡過日。”景先道:“難道這女子還不嫁人?”胡鴻道:“說這女子也可憐!他縫衣補裳,趁錢度日,養那兒子,供給讀書,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勸他,鄉里也有想他的,連小人也巴不得他有這日,在裡頭再賺兩數銀子。怎當得他心堅如鐵,再說不入。後來看見兒子會讀了書,一發把這條門路絕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脈可以不絕,莫大之喜了。只是你的說話可信么?”胡鴻道:“小人是老爺舊役,從來老實,不會說謊,況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雖然如此,我嗣續大事非同小可,今路隔萬里,未知虛實,你一介小人,豈可因你一言造次舉動得?”胡鴻道:“老爺信不得小人一個的言語,小人附舟來的是巡簡鄒圭,他也是老爺的舊吏。老爺問他,他備知端的。”朱景先見說話有來因,巴不得得知一個詳細,即差家人情那鄒巡簡來。
鄒巡簡見是舊時本官相召,不敢遲慢,忙寫了稟帖,來見朱景先。朱景先問他蜀中之事,他把張福娘守貞教子,與那兒子聰明俊秀不比尋常的話,說了一遍。與胡鴻所說,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進去與夫人及媳婦范氏備言其故,合家驚喜道:“若得如此,絕處逢生,祖宗之大慶也!”景先分付備治酒飯,管待鄒巡簡,與鄒巡簡商量川中接他母子來蘇州說話。鄒巡簡道:“此路迢遙,況一個女子,一個孩子,跋涉艱難,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這裡。小官如今公等已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書那邊當道,支持一路舟車之費,小官自當效犬馬之力,著落他母子起身,一逕到府上,方可無誤。”景先道:“足下所言,實是老成之見。下官如今寫兩封書,一封寫與制置使留尚書,一封即寫與茶馬王少卿,托他周置一應路上事體,保全途中母子無虞。至於兩人在那裡收拾起身之事,全仗足下與胡鴻照管停當,下官感激不盡,當有後報。”鄒巡簡道:“此正小官與胡鴻報答恩主之日,敢不隨便盡心,曲護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寫起書來,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寫起書來,書云:“銓不祿,母亡子夭,目前無孫。前發蜀時,有成都女子張氏為兒妾,懷娠留彼。今據舊胥巡簡鄒圭及舊役胡鴻俱言業已獲雄,今計八齡矣。遺孽萬里,實系寒宗如線。欲致其還吳,而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車無虞非但骨肉得以會合,實令祖宗藉以綿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銓白。”一樣發書二封,附與鄒巡簡將去,就便賞了胡鴻,致謝王少卿相吊之禮。各厚贈盤費,千叮萬囑,兩人受託而去。朱景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張,又有舊役幫襯,必是停當得來的,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題。
且說鄒巡簡與胡鴻回去,到了川中,鄒巡簡將留尚書的書去至府中遞過。胡鴻也回復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遞了舊茶馬朱景先謝帖,並書一封。王少卿遂問胡鴻這書內的詳細,胡鴻一一說了。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分付胡鴻道:“你先去他家通此訊息,教母子收拾打疊停當了,來稟著我。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是。”胡鴻領旨,竟到張家見了福娘,備述身被差遣直到蘇州朱家作吊大夫人的事。福娘忙問:“朱公子及合家安否?”胡鴻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張福娘大哭一場,又問公子身後事體。胡鴻道:“公子無嗣,朱爺終日煩惱,偶然說起娘子這邊有了兒子,娘子教他讀書,苦守不嫁。朱爺不信,遂問得鄒巡簡之言相同,十分歡喜,有兩封書,托這邊留制使與王少卿,要他每設法護送著娘子與小官人到蘇州。我方才見過少卿了,少卿叫我先來通知你母子,早晚有便,就要請你們動身也。”張福娘前番要跟回蘇州,是他本心,因不得自由,只得強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苦守。今見朱家要來接他,正是葉落歸根事務,心下豈不自喜?一面謝了胡鴻報信,一面對兒子說了,打點東歸,只看王少卿發付。王少卿因會著留制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遺孫之事,一齊道:“這裡完全人家骨肉的美事,我輩當力任之。”適有蜀中進士馮震武要到臨安,有舟東下,其路必經蘇州。且舟中寬敞,盡可附人。王少卿知得,報與留制使,各發柬與馮進士說了,如此兩位大頭腦去說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從么?馮進士分付了船戶,將好艙口分別得內外的,收拾潔淨,專等朱家家小下船。留制使與王少卿各贈路費茶果銀兩,即著鄒巡簡。胡鴻兩人齎發張福娘母子動身,復著胡鴻防送到蘇州。張福娘隨別了自家家裡,同了八歲兒子寄兒,上在馮進士船上。馮進士曉得是縉紳家屬,又是制使、茶馬使所託,加意照管,自不必說。一路進發,尚未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