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願 小姨病起續前緣


防禦見無影響,不覺怒形於色道:“郎君少年,當誠實些。何乃造此妖妄,誣玷人家閨女,是何道理!”崔生見他發出話來,也著了急,急忙袖中摸出這隻金鳳釵來,進上防禦道:“此即令愛慶娘之物,可以表信。豈是脫空說的?”防禦接來看了,大驚道:“此乃吾亡女興娘殯儉時戴在頭上的釵,已殉葬多時了,如何得在你手裡?奇怪!奇怪!”崔生卻把去年墳上女轎歸來,轎下拾得此釵,後來慶娘因尋釵夜出,遂得成其夫婦,恐伯事敗,同逃至舊仆金榮處住了一年,方才又同來的說話,備細述了一遍。防禦驚得呆了道:“慶娘見在居中床上臥病,郎君不信,可以去看得的。如何說得如此有枝有葉?又且這釵如何得出世?真是蹊蹺的事!”執了崔生的手,要引他房中去看病人,證辨真假。
卻說慶娘果然一向病在床上,下地不得。那日外廂正在疑惑之際,慶娘托地在床上走將起來,竟望堂前奔出。家人看見奇怪,同防禦的嬤嬤一哄的都隨了出來,嚷道:“一向動不得的,如今忽地走將起來!”只見慶娘到得堂前,看見防禦便拜。防禦見是慶娘,一發吃驚道:“你幾時走起來的?”崔生心裡還暗道是船里走進去的,且聽他說甚么。只見慶娘道:“兒乃興娘也。早離父母,遠殯荒郊。然與崔郎緣分末斷。今回來此,別無他意,特為崔郎方便,要把愛妹慶娘續其婚姻。如肯從兒之言,妹子病體,當即痊癒。苦有不肯,兒去抹也死了。”
合家聽說,個個驚駭。看他身體面龐,是慶娘的;聲音舉止,卻是興娘。都曉得是亡魂歸來,附體說話了。防禦正色責他道:“你既已死了,如何又在人世,妄作胡為,亂惑生人?”慶娘又說著興娘的話道:“兒死去見了冥司,冥司道兒無罪,不行拘禁,得屬后土夫人帳下,掌傳箋奏。兒以世緣末盡,特向夫人給假一年,來與崔郎了此一段姻緣。妹子向來的病,也是兒假借他精魄與崔郎相處來。今限滿當去,豈可使崔郎自此孤單,與我家遂同路人?所以特來拜求父毋,是必把妹子許了他,續上前姻。兒在九泉之下,也放得心下了。”防禦夫妻見他言詞哀切,便許他道:“吾兒放心。只依著你主張,把慶娘嫁他便了。”興娘見父母許出,便喜動顏色,拜謝防禦道:“多感父形肯聽兒言,兒安心去了。”
走到崔生面前,執了崔生的手,哽哽咽咽哭起來道:“我與你恩愛一年,自此別了。慶娘親事,父母已許我了,你好作嬌客,與新人歡好時節,不要竟忘了我舊人。”言畢大哭。崔生見說了來蹤去跡,方知一向與他同住的,乃是興娘之魂。今日聽罷叮嚀之語,雖然悲切,明知是小姨身體,又在眾人面前,不好十分親近得。只見興娘的魂語分付已罷,大哭數聲,慶娘身體驀然倒地。眾人驚惶,前來看時,口個已無氣了。摸他心頭,卻溫溫的。急把生薑湯灌下。將有一個時辰,方醒轉來。病體己好,行動如常。問他前事,一毫也不曉得。人叢之中,舉眼一看,看見崔生站在裡頭,急急遮了臉,望中門奔了進去。崔生如夢初覺,驚疑了半日始定。
防禦就揀個黃道吉日,將慶娘與崔生合了婚。花燭之夜,崔生見過慶娘慣的,且是熟分。慶娘卻不十分認得崔生的,老大羞慚。真箇是:
一個閨中弱質,與新郎未經半晌交談;一個旅邸故人,共嬌面曾做一年相識。一個只覺耳畔聲音稍異,面目無差;一個但見眼前光景皆新,心膽尚層。一個還認蝴蝶夢中尋故友,一個正在海棠枝上試新紅。
卻說崔生與慶限定情之夕,只見慶娘含苞未破,元紅尚在,仍是處子之身。崔生俏地問他道:“你令姊借你的身體,陪伴了我一年,如何你身子還是好好的?”慶娘怫然不悅道:“你自撞見了姊姊鬼魂,做作出來的,乾我甚事?說到我身上來!”崔生道:“若非令姊多情,今日如何能勾與你成親?此恩不可忘了。”慶娘道:“這個也說得是。萬一他不明不白,不來周全此事,惜我的名頭,出了我偌多時醜,我如何做得人成?只你心裡到底認是我隨你逃走了的,豈不羞死人!今幸得他有靈,完成你我的事,也是他十分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