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二 痴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巧賺回頭婿


門客看見公子艱難了些,又兼有靠著公子做成人家過得日子的,漸漸散去不來。惟有賈、趙二人哄得家裡瓶滿瓮滿,還想道瘦駱駝尚有千斤肉,戀著未去。勸他把大房子賣了,得中人錢,又替他買小房子住,得後手錢。搬去新居不象意,又與他算計改造、置買木石落他的。造得像樣,手中又缺了。公子自思賓客既少,要這許多馬也沒幹,托著二人把來出賣,比原價只好十分之一二。公子問:“為何差了許多?”二人道:“騎了這些時,走得路多了,價錢自減了。”公子也不計論,見著銀子,且便接來套用。起初還留著自己騎坐兩三匹好的,後來因為賞賜無處,隨從又少,把個出獵之興,疊起在三十三層高閣上了。一總要馬沒幹,且餵養費力,賈、趙二人也設法賣了去,價錢不多,又不盡到公子手裡,勾他幾時用?只得又商量賣那新居。枉自裝修許多,性急要賣,只賣得原價錢到手。新居既去,只得賃居而住。一向家中牢曹什物,沒處藏疊,半把價錢,爛賤送掉。
到得遷在賃的房子內時,連賈、趙二人也不來了,惟有妻子上官氏隨起隨倒。當初風花雪月之時,雖也曾勸諫幾次,如水投石,落得反目。後來曉得說著無用,只得憑他。上官氏也是富貴出身,只會吃到口茶飯,不曉得甚么經求,也不曾做下一些私房,公子有時,他也有得用;公子沒時,他也沒了。兩個住在賃房中,且用著賣房的銀子度日。走出街上來,遇見舊時的門客,一個個多新鮮衣服,僕從跟隨。初時撞見公子,還略略敘寒溫,已後漸漸掩面而過;再過幾時,對面也不來理著了。一日早晨,撞著了趙能武。能武道:“公子曾吃早飯未曾?”公子道:“正來買些點心吃。”趙能武道:“公子且未要吃點心,到家裡來坐坐,吃一件東西去。”公子隨了他到家裡。趙能武道:“昨夜打得一隻狗,煨得糜爛在這裡,與公子同享。”果然拿出熱騰騰的狗肉來,與公子一同狼饗虎咽,吃得盡興。公子回來,飽了一日,心裡道:“他還是個好人。”沒些生意,便去尋他。後來也常時躲過,不十分招攬了。賈清夫遇著公子,原自滿面堆下笑來。及至到他家裡坐著,只是泡些好清茶來請他評品些茶味,說些空頭話。再不然,翹著腳兒把管簫吹一曲,只當是他的敬意。再不去破費半文錢鈔多少弄些東西來點飢。公子忍餓不過,只得別去,此外再無人理他了。
公子的丈人上官翁是個達者,初見公子敗時,還來主張爭論。後來看他行徑,曉得不了不住,索性不來管他。意要等他乾淨了,吃盡窮苦滋味,方有迴轉念頭的日子。所以富時也不來勸戒,窮時也不來資助,只象沒相干的一般。公子手裡磬盡,衣食不敷,家中別無可賣,一身之外,只有其妻。沒做思量處,痴算道:
“若賣了他去,省了一口食,又可得些銀兩用用。”只是怕丈人,開不得這口。卻是有了這個意思,未免露些光景出來。上官翁早已識破其情,想道:“省得他自家蠻做出串來,不免用個計較,哄他在圈套中了,慢作道理。”遂挽出前日勸他好話的那個張三翁來,托他做個說客。商量說話完了,竟來見公子。公子因是前日不聽其言,今荒涼光景了,羞慚滿面。張三翁道:“郎君才曉得老漢前言不是迂闊么?”公子道:“惶愧,惶愧!”張三翁道:“近聞得郎君度日艱難,有將令正娘子改適之意,果否如何?”公子滿面通紅了道:“自幼夫妻之情,怎好輕出此言?只是絕無來路,兩口飯食不給,惟恐養他不活,不如等他別尋好處安身。我又省得多一口食,他又有著落了,免得跟著我一同忍餓。所以有這一點念頭,還不忍出口。”張三翁道:“果有此意,作成老漢做個媒人何如?”公子道:“老丈,有甚么好人家在肚裡么?”張三翁道:“便是有個人叫老漢打聽,故如此說。”公子道:“就有了人家,岳丈面前怎好啟齒?”張三翁道:“好教足下得知,令岳正為足下敗完了人家,令正後邊日子難過,盡有肯改嫁之意。只是在足下身邊起身,甚不雅相。令岳欲待接著家去,在他家門裡擇配人家。那時老漢便做個媒人,等令正嫁了出去,寂寂里將財禮送與足下,方為隱秀,不傷體面。足下心裡何如?”公子道:“如此委曲最妙,省得眼睜睜的我與他不好分別。只是既有了此意,岳丈那裡我不好再走去了。我在那裡問訊息?”張三翁道“只消在老漢家裡討回話。一過去了,就好成事體,我也就來回覆你的,不必掛念!”公子道:“如此做事,連房下面前,我不必說破,只等岳丈接他歸家便了。”張三翁道:“正是,正是。”兩下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