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五 王漁翁舍鏡崇三寶 白水僧盜物喪雙生


且說白水禪院行者真空,原是個少年風流淫浪的僧人,又且本房饒富,盡可憑他撒漫,只是一向礙著住持師父,自家像不得意。目前見師父官提下去,正中下懷,好不自由自在。俗語云:“偷得爺錢沒使處。”平日結識的私情、相交的婊子,沒一處不把東西來亂塞亂用,費掉了好些過了。又偷將來各處寄頓下,自做私房,不計其數。猛地思量道:“師父一時出來,須要查算,卻不決撒?況且根究鏡子起來,我未免不也纏在裡頭。目下趁師父不在,何不捲擄了這諾多家財,連鏡子多帶在身邊了,星夜逃去他州外府,養起頭髮來做了俗人,快活他下半世,豈不是好?”算計已定,連夜把箱籠中細軟值錢的,併疊起來,做了兩擔。次日,自己挑了一擔,顧人挑了一擔,眾人面前只說到州里救師父去,竟出山門去了。
去後一日,宋喜才押同四個公差來到,聲說要搜簡住持僧房之意。寺僧回說本房師父在官,行者也出去了,止有空房在此。公差道:“說不得!我們奉上司明文,搜簡違法贓物,那管人在不在?打進去便了!”當即毀門而入,在房內一看,裡面止是些粗重家火,椅桌狼猶,空箱空籠,並不見有甚么細軟貴重的東西了。就將房裡地皮翻了轉來,也不見有甚么鏡子在那裡。宋喜道:“住持師父叮囑我,教不要散失了他的東西。今房裡空空,卻是怎么呢?”合寺僧眾多道:“本房行者不過出去看師父訊息,為甚把房中搬得恁空?敢怕是乘機走了!”四個公差見不是頭,曉得沒甚大生意,且把遺下的破衣舊服亂卷擄在身邊了,問眾僧要了本房僧人在逃的結狀,一同宋喜來回復提點。提點大怒道:“這些禿驢,這等奸猾!分明抗拒我,私下教徒弟逃去了,有甚難見處?”立時提出法輪,又加一頓臭打。那法輪本在深山中做住持,富足受用的僧人,何曾吃過這樣苦?今監禁得不耐煩,指望折些銀子,早晚得脫。見說徒弟逃走,家私已空,心裡已此苦楚,更是一番毒打,真箇雪上加霜,怎經得起?到得監中,不勝狼狽,當晚氣絕。提點得知死了,方才歇手。眼見得法輪欺心,盜了別人的寶物,受此果報。有詩為證:
贗鏡偷將寶鏡充,翻今施主受貧窮。
今朝財散人離處,四大元來本是室。
且說行者真空偷竊了住持東西,逃出山門。且不顧師父目前死活,一徑打點他方去享用。把目前寄頓在別人家的物事,多討了攏來,同寺中帶出去的放做一處。駕起一輛大車,裝載行李,顧個腳夫推了前走。看官,你道住持諾大家私,況且金銀體重,豈是一車載得盡的?不知宋時盡行官鈔,又叫得紙幣,又叫得官會子,一貫止是一張紙,就有十萬貫,止是十萬張紙,甚是輕便。那住持固然有金銀財寶,這個紙鈔兀自有了幾十萬,所以攜帶不難。行者身邊藏有寶鏡,押了車輛,穿山越嶺,待往黎州而去。到得竹公溪頭,忽見大霧漫天,尋路不出。一個金甲神人閃將出來,軀長丈許,面有威容。身披鎖子黃金,手執方天畫戟。大聲喝道:“那裡走?還我寶鏡來!”驚得那推車的人,丟了車子,跑回舊路。只恨爺娘不生得四隻腳,不顧行者死活,一道煙走了。那行者也不及來照管車子,慌了手腳,帶著寶鏡只是望前亂竄,走入材子深處。忽地起陣狂風,一個斑瀾猛虎,跳將出來,照頭一撲,把行者拖的去了。眼見得真空欺心,盜了師父的物件,害了師父的性命,受此果報。有詩為證:
盜竊原為非分財,況兼寶鏡鬼神猜。
早知虎口應難免,何力安心守舊來?
再說漁翁王甲討還寺中寶鏡,藏在家裡,仍舊貧窮。又見寺中日加興旺,外人紛紛議論,已曉得和尚欺心調換,沒處告訴。他是個善人,只自家怨悵命薄,夫妻兩個說著寶鏡在家時節許多妙處,時時嘆恨而已。一日,夫妻兩個同得一夢,見一金甲神人分付道:“你家寶鏡今在竹公溪頭,可去收拾了回家。”兩人醒來,各述其夢。王甲道:“此乃我們心裡想著,所以做夢。”妻子道:“想著做夢也或有之,不該兩個相同。敢是我們還有些造化,故神明有此警報?既有地方的,便到那裡去尋一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