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四 徐茶酒乘鬧劫新人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雖然鬢亂釵橫,卻是天姿國色。
猛地井裡現身,疑是龍宮拾得。
大凡人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就要乾出沒天理的勾當來。起初錢巳與趙申商量救人,本是好念頭。一下子救將起來,見是個美貌女子,就起了打偏手之心。思量道:“他若起來,必要與我爭,不能勾獨享。況且他囊中本錢盡多,而今生死之權,操在我手。我不放他起來,這女子與囊橐多是我的了。”歹念正起,聽得井底下大叫道:“怎不把繩下來?”錢巳發一個狠道:“結果了他罷!”在井旁掇起一塊大石頭來,照著井中叫聲“下去!”可憐趙申眼盼盼望著上邊放繩下來,豈知是塊石頭,不曾提防的,迴避不及,打著腦蓋骨,立時粉碎,嗚呼哀哉了。
鄭蕊珠在井中出來,見了天日,方抖擻衣服,略定得性。只見錢巳如此做作,驚得魂不附體,口裡只念阿彌陀佛。錢巳道:“你不要慌,此是我仇人,故此哄他下去,結果了他性命。”鄭蕊珠心裡道:“是你的仇人,豈知是我的恩人!”也不敢說出來,只求送在家裡去。錢巳道:“好自在話!我特特在井裡救你出來,是我的人了。我怎肯送還你家去?我是河南開封富家,你到我家裡,就做我家主婆,享用富貴了。快隨我走!”鄭蕊珠昏天黑地,不認得這條路是那裡,離家是近是遠,又沒個認得的人在旁邊,心中沒個主見。錢巳催促他走動道:“你若不隨我,仍舊攛你在井中,一石頭打死了,你見方才那個人么?”鄭蕊珠懼怕,思量無計,只得隨他去。正是:
才脫風狂子,又逢輕簿兒。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錢巳一路吩咐鄭蕊珠,教道他到家見了家人,只說蘇州討來的,有人來問趙申時,只回他還在蘇州就是了。不多幾日,到了開封杞縣,進了錢巳家裡。誰知錢巳家中還有一個妻子萬氏,小名叫做蟲兒。其人狠毒的甚。一見鄭蕊珠就放出手段來,無所不至擺布他。將他頭上首飾,身上衣服,盡都奪下。只許他穿著布衣服,打水做飯。一應粗使生活,要他一身支當。一件不到,大棒打來。鄭蕊珠道:“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不曾出銀子討我的。平白地強我來,怎如此毒打得我!”那個萬蟲兒那裡聽你分訴,也不問著來歷,只說是小老婆,就該一味吃醋蠻打罷了。萬蟲兒一向做人惡劣,是鄰里婦人沒一個不相罵斷的。有一個鄰媽看見他如此毒打鄭蕊珠,心中常抱不平。忽聽見鄭蕊珠口中如此說話,心裡道:
“又不嫁,又不討,莫不是拐來的?做這樣陰騭事,坑著人家兒女!”把這話留在心上。
一日,錢巳出到外邊去了,鄭蕊珠打水,走到鄰媽家借水桶。鄰媽留他坐著,問道:“看娘子是好人家出身,為何宅上爹娘肯遠嫁到此,吃這般磨折?”鄭蕊珠哭道:“那裡是爹娘嫁我來的!”鄰媽道:“這等,怎得到此?”鄭蕊珠把身許謝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拋在井中之事,說了一遍。鄰媽道:“這等,是錢家在井中救出了你,你隨他的了。”鄭蕊珠道:“那裡是!其時還有一個人下井,親身救我起來的。這個人好苦,指望我出井之後,就將繩接他,誰知錢家那廝狠毒,就把一塊大石頭丟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我就走。我彼時一來認不得家裡,二來怕他那殺人手段,三來他說道到家就做家主婆,豈知墮落在此受這樣磨難!”鄰媽道:“當初你家的與前村趙家一同出去為商,今趙家不回來,前日來問你家時,說道還在蘇州,他家信了。依小姐子說起來,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趙家了。小娘子何不把此情當官告明了,少不得牒送你回去,可不免受此間之苦?鄭蕊珠道:“只怕我跟人來了,也要問罪。”鄰媽道:“你是婦人家,被人迫誘,有何可罪?我如今替你把此情先對趙家說了,趙家必定告狀,再與你寫一張首狀,當官遞去。你只要實說,包你一些罪也沒有,且得還鄉見父母了。”鄭蕊珠道:“若得如此,重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