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九十九回 老叔祖娓娓講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僕從


“到了定海,卜士仁帶著卜通,問到了鎮台衙門。挨到門房前面,探頭探腦的張望。便有人問找那個的。卜士仁忙道:‘在下要拜望張大爺,不知可在家裡?’那人道:‘那么你請裡面坐坐,他就下來的。’卜士仁便帶了卜通到裡面坐下。歇了一會,張大爺下來了,見了卜士仁,便笑吟吟的問道:‘老大哥,是甚么風吹你到這裡的?許久不見了。’卜士仁也謙讓了兩句,便道:‘我有個外孫,名叫賈沖,特為帶他來叩見你。’說罷,便叫假賈衝過來叩見。賈沖是前一夜已經演習過的,就走過來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張大爺道:‘好漂亮的孩子!’卜士仁道:‘過獎了。’又交代賈沖道:‘張大爺是我的把兄,論規矩,你是稱呼太老伯的;然而太覙瑣了,我們索性親熱點,你就叫一聲叔公罷。’張大爺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問:‘幾歲了?一向辦甚么事?’卜士仁道:‘一向在鄉下,不曾辦過甚么。我在江蘇的時候,曾經代他弄了個六品功牌,打算拜託老弟,代他謀個差使噹噹,等他小孫子歷練歷練。’張大爺道:‘老大哥,你也是官場中過來人,文武兩途總是一樣的,此刻的世界,唉!還成個說話嗎!游擊、都司,空著的一大堆;守備、千總,求當個什長,都比登天還難;靠著一個功牌,想當差使,不是做兄弟的說句荒唐話,免了罷。’卜士仁忙道:‘不是這么說。但求鼎力位置一件事,或者派一分口糧,至於事情,是無論甚么都不拘的。’張大爺道:‘那么或者還有個商量。’卜士仁連連作揖道謝。
“賈沖此時真是福至心靈,看見卜士仁作揖,他也走前一步,請了個安,口稱:‘謝叔公大人栽培。’張大爺想了一會道:‘事情呢,是現成有一個在這裡,但是我的意思,是要留著給一個人的。’卜士仁連忙道:‘求老弟台栽培了罷。左右老弟台這邊衙門大,機會多,再揀好的栽培那一位罷。’說時,賈沖又是一個安。張大爺道:‘但不知你們可嫌委屈?’卜士仁道:‘豈有此理!你老弟台肯栽培,那是求之不得的,那裡有甚委屈的話!’張大爺道:‘可巧昨天晚上,上頭攆走了一個小跟班。方才我上去,正是上頭和我要人。這個差使,只要當得好,出息也不算壞。現在的世界,隨便甚么事,都是事在人為的了。但不知老大哥意下如何。’卜士仁道:‘我當是一件甚么事,老弟台要說委屈。這是面子上的差使,便連我愚兄也求之不得,何況他小孩子,就怕他初出茅廬,不懂規矩,當不來是真的。’張大爺道:‘這個差使沒有甚么難當,不過就是跟在身邊,伺候茶煙,及一切零碎的事。不過就是一樣,一天到晚是走不開的,除了上頭到了姨太太房裡去睡了,方才走得開一步。’卜士仁道:‘這是當差的一定的道理,何須說得。但怕他有多少規矩禮法,都不懂得,還求老弟台教訓教訓。’張大爺道:‘這個他很夠的了,但是穿的衣服不對。’低頭想了一想道:‘我暫時借一身給他穿罷。’賈沖又忙忙過來請安謝了。張大爺就叫三小子去取了一身衣服,一雙挖花雙梁鞋子來,叫他穿上。那身衣服,是一件嫩藍竹布長衫,二藍寧綢一字肩的背心。賈沖換上了,又換鞋子。張大爺道:‘衣服長短倒對了,鞋子的大小對不對?’賈沖道:‘小一點,不要緊的,還穿得上。’穿上了,又向張大爺打了個扦謝過,張大爺笑道:‘這身衣服還是我五小兒的,你就穿兩天罷。’賈沖又道了謝。卜士仁道:‘穿得小心點,不要弄壞了;弄髒了,那時候賠還新的,你叔公還不願意呢。’張大爺又道:‘你的帽子也不對,不要戴罷,左右天氣不十分冷。還要重打個辮子。’三小子在旁邊聽了,連忙叫了剃頭的來,和他打了一根油松辮子。張大爺端詳一會道:‘很過得去了。’
“這時候,已是吃中飯的時候了,便留他祖孫兩個便飯。吃飯中間,張大爺又教了賈沖多少說話;又叫他買點好牙粉,把牙齒刷白了;又交代蔥蒜是千萬吃不得的。卜士仁在旁又插嘴道:‘叔公教你的,都是金石良言,務必一一記了,不可有負栽培。’一時飯罷,略為散坐一會,張大爺便領了賈衝上去。賈沖因為鞋子小,走起路來,一扭一捏的,甚為好看。果然總鎮李大人一見便合,叫權且留下,試用三天再說。三天過後,李大人便把他用定了,批了一分口糧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