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回 惠雪舫遊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過了一日,雪舫未曾出門,輔成先去拜訪了,說是躊躇了一天一夜,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依你之計,暫時息一息謠言再說的了。雪舫道:‘既如此,便從我先做起媒來。陸中堂有一位小姐,是才貌兼備的,等我先去碰一碰看。’輔成道:‘你少胡鬧!他家女兒怎肯給我們寒士,何況又是個填房。’雪舫道:‘求不求在你,肯不肯由他,問一問不見得就玷辱了他,那又何妨呢。’輔成也就沒言語了。再過一天,雪舫便來回話說:‘陸中堂那邊白碰了。今日我又到張都老爺那邊去說,因為聽說張都老爺有個妹子,生得十分福氣,今日沒有回話,過幾天聽信罷。’
“此時輔成因為謠言可怕,也略略活動了一點了,這兩天也在別個朋友跟前提起續弦的話。一時同衙門的、同鄉的,都知道周太史要續弦了,那做媒的便絡繹不絕,這個誇說張家小姐才能,那個誇說李家小姐標緻,說的心如槁木的一位太史公,心中活潑潑起來。雪舫又時時走來打動,商量要怎么的好,怎么的不好,又說第一年紀大的好。輔成問他是甚么緣故。雪舫道:‘若是元配,自然年紀不怕小的。此刻你的是續弦,進了你門,就要做娘的,翁姑又不在跟前,倘使年紀過輕,怎么能當得起這個家。若是年紀大點的,在娘家縱使未曾經練過,也看見得多了,招呼小孩子,料理家務,自然都會的了。你想不是年紀大的好么?’說的輔成合了意。他卻另外挽出一個人來,和輔成做焦侍郎小姐的媒。輔成便向雪舫打聽。雪舫道:‘這一門我早就想著了,一則怕這位小姐不肯許人家做填房,二則我和焦老頭子有堂屬之分,彀不上去說這些事,所以未曾提及。這門親倘是成了,倒是好的。聽說那一位小姐,雅的是琴棋書畫,俗的是寫算操作,沒有一件不來的。況且年紀好象在二十以外一點了,於料理小孩子一層,自然是好的了。’輔成聽了,也巴望這門親定了,好得個內助。偏偏焦侍郎那邊,又沒有著實回話,倒鬧得輔成心焦起來,又托雪舫去說。求之再四,方才應允。一連跑了四五天,把這頭親事說定。一面擇日行聘。過了幾時,又張羅行親迎大禮,央了欽天監選擇了黃道吉日,打發了鼓吹彩輿去迎娶,擇定了午正三刻拜堂合卺。
“這一天,周太史家裡賀客盈門,十分熱鬧;格外提早點吃了中飯,預備彩輿到了,好應吉時拜堂。一班同年、同館的太史公,都預備了催妝詩、合卺詞。誰知看看到了吉時,不見彩輿到門,眾親友都呆呆的等著看新人。等彀多時,已是午過未來,還是寂無訊息。辦事的人便打發人到坤宅去打聽,回報說新人正在那裡梳妝呢。眾人只得仍舊呆等。等到了未末申初,兩頂大媒老爺的轎子到了,說來了來了,快了快了,馬上就登輿了。周太史一面款待大媒。鬧了一會,已交酉刻,天已晚下來了,只得張羅開席宴客。吃到半席時,忽然間鼓樂喧天的,新娘娶回來了,便連忙撤了席,拜堂、送房、合卺,又忙了一陣,直到戌正,才重新入席。那新人的陪嫁,除了四名丫頭之外,還有兩房僕婦、兩名家人,都是很漂亮的。眾人盡歡散席時,已是亥正了。大家寬坐了一會,便要到新房裡看新人。周太史只得陪著到新房裡去。眾人舉目看時,都不覺棱了一棱:原來那位新人,早已把鳳冠除下,卻仍舊穿的蟒袍霞帔,在新床上擺了一副廣東紫檀木的鴉片煙盤,盤中菸具,十分精良,新人正躺在新床吃舊公煙呢。看見眾人進來,才慢慢的坐起,手裡還拿著煙槍;兩個伴房老媽子,連忙過去接了煙槍,打橫放在煙盤上,一個接手代他戴上鳳冠。陪嫁家人過來,把煙盤收起來,回身要走,忽聽得嬌滴滴的聲音叫了一聲‘來’,這個聲音正是新人口中吐出來的。那陪嫁家人,便迴轉身子,手捧煙盤,端端正正的站著。只聽得那新人又說道:‘再預備十二個泡兒就夠了。’那陪嫁家人,連答應了三四個‘是’字,方才退了出去。眾人取笑了一回,見新人老氣橫秋的那個樣子,便紛紛散去。新人見客散了,仍舊叫拿了菸具來,一口一口的吹;吹足了十二口時,天色已亮,方才卸妝睡覺。周輔成這一氣,幾乎要死!然米已成飯,無可如何了。只打算日後設法禁制他罷了。那位新人一睡,直到三下鍾方才起來。梳洗已畢,便有他的陪嫁家人,帶了一個面生人,手裡拿了一包東西,到上房裡去,輔成此時一肚子沒好氣,也沒做理會。第二天晚上,便自己睡到書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