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六回 翻舊案借券作酬勞 告賣缺縣丞難總督


我道:“這個人也可謂膽大極了。倘使藩台是有脾氣的,一面攆了帳房,一面詳參了他,豈不把功名送掉了。大不了藩台自己也自行檢舉起來,失察在先,正辦在後,頂多不過一個罰俸的處分罷了。”繼之笑道:“照你這樣火性,還能出來做官么。這個人鬧了一場,還了他銀子便算了,還算好的呢。前幾年福建出了個笑話,比這個還利害,竟是總督敵不過一個縣丞,你說奇不奇呢。”我道:“這一定又是一個怪物了。”繼之道:“這件事我直到此刻,還有點疑心,那福建侯官縣縣丞的缺怎么個好法,竟有人拿四千銀子買他!我仿佛記得這縣丞姓彭,他老子是個提督。那回侯官縣丞是應該他輪補的,被人家拿四千銀子買了去。他便去上制台衙門,說有要緊公事稟見;制台不知是甚么,便見了他。他見了面不說別的,只訴說他這個縣丞捐了多少錢,辦驗看、指省又是多少錢,從某年到省,直到如今,候補費又用了多少錢,要制台照數還了他,註銷了這個縣丞,不做官了。制台大怒,說他是個瘋子。又說:‘都照你這樣候補得不耐煩,便要還銀註銷,哪裡還成個體統!’他說:‘還銀註銷不成體統,難道買缺倒是個體統么?這回侯官縣丞,應該是卑職輪補的,某人化了四千銀子買了去,這又是個甚么體統?’制軍一想,這回補侯官縣丞的,卻是自己授意藩司,然而並未得錢,這句話是哪裡來的。不覺又大怒起來,說道:‘你說的話可有憑據么?’他道:‘沒有真憑實據,卑職怎敢放恣!’制台就叫他拿憑據出來。他道:‘憑據是可以拿得,但是必要請大帥發給兩名親兵,方能拿到。’制台便傳了兩名親兵來,叫他帶去。他當著制台,對兩名親兵說:‘這回我是奉了大帥委的,我叫你拿甚么人,便拿甚么人。’制台也分付,只管聽彭縣丞的指揮去拿人。他帶了兩個親兵,只走到麒麟門外,便把一個裁縫拿了,翻身進去回話,說這個便是憑據。制台又大怒起來,說:‘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人,最安分,哪有這等事!並且一個裁縫,怎么便做得動我的主?’他卻笑道:‘大帥何必動怒。只要交委員問他的口供,便知真假。他是大帥心愛的人,承審委員未必敢難為他。等到問不出憑據時,大帥便把卑職參了,豈不乾淨!’制台一肚子沒好氣,只得發交閩縣問話。他便意氣揚揚的跑到閩縣衙門,立等著對質。閩縣知縣哪裡肯就問。他道:‘堂翁既是不肯問,就請同我一起去辭差。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在這裡和制軍拚命拚出來的,稍遲一會,便有了傳遞,要鬧不清楚了。這件事鬧不清楚,我一定丟了功名。我的功名不要緊,只怕京控起來,那時就是堂翁也有些不便。’知縣被他逼的沒法,只得升座提審,他卻站在底下對質。那裁縫一味抵賴。他卻嬉皮笑臉的,對著裁縫蹲了下來,說道:‘你不要賴了。某日有人來約你在某處茶樓吃茶;某日又約你某處酒樓吃酒;某日你到某人公館裡去;某日某人引你家裡來,送給你四千兩銀子的票子,是某家錢莊所出的票,號碼是第幾號,你拿到莊上去照票,又把票打散了,一千的一張,幾百的幾張,然後拿到衙門裡面去。你好好的說了,免得又要牽累見證。你再不招,我可以叫一個人來,連你們在酒樓上面,坐那一個座,吃那幾樣菜,說的甚么話,都可以一一說出來的呢。’那裁縫沒得好賴,只得供了,說所有四千銀子,是某人要補侯官縣丞缺的使費,小姐得了若干,某姨太太得了若干,某姨太太得了若干,太太房裡大丫頭得了若干,孫少爺的奶媽得了若干,一一招了,畫了供。閩縣知縣便要去稟復。他說問明了便不必勞駕,我來代回話罷。說罷,攫取了那張親供便走。”
正是:取來一紙真憑據,準備千言辨是非。要知那縣丞到底鬧到甚么樣子,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