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四回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當日女客座上,來的是藩台夫人及兩房姨太太,兩位少太太、一位小姐,這是他們向有交情的,所以都到了;其餘便是各家官眷,都是很有體面的,一個個都是披風紅裙。當這個熱鬧的時候,那裡會叫罵起來?原來那位苟才,自從那年買囑了那制台親信的人,便是接二連三的差事;近來又委了南京製造局總辦,又兼了籌防局、貨捐局兩個差使,格外闊綽起來。時常到秦淮河去嫖,看上了一個妓女,化上兩吊銀子,討了回去做妾,卻不叫大老婆得知,另外租了小公館安頓。他那位大老婆是著名潑皮的,日子久了,也有點風聞,只因不曾知得實在,未曾發作。這回繼之家的壽事,送了帖子去,苟才也送了一份禮。請帖當中,也有請的女客帖子。他老婆便問去不去。苟才說:“既然有了帖子,就去一遭兒也好。”誰知到了十八那天,苟才對他說:“吳家的女帖是個虛套,繼之夫人病了,不能應酬,不去也罷。”他老婆倒也信了。你道他為何要騙老婆?只因那討來的婊子,知道這邊有壽事唱戲,便撒嬌撒痴的要去看熱鬧。苟才被他纏不過,只得應許了。又怕他同老婆當面不便,因此撒了一個謊,止住了老婆,又想只打發侍妾來拜壽,恐怕繼之見怪。好在兩家眷屬不曾來往過,他便置備了二品命婦的服式,叫婊子穿上,扮了旗裝,只當是正室。傳了帖子進去,繼之夫人相見時,便有點疑心,暗想他是旗人,為甚裹了一雙小腳,而且舉動輕佻,言語鶻突,喜笑無時,只是不便說出。
苟才的公館與繼之處相去不過五六家,今日開通了隔壁,又近了一家,這邊鑼鼓喧天,鞭炮齊放,那邊都聽得見。家人僕婦在外面看見女客來的不少,便去告訴了那苟太太。這幾個僕婦之中,也有略略知道這件事的,趁便討好,便告訴他說:聽說老爺今天叫新姨太太到吳家拜壽聽戲,所以昨天預先止住了太太,不叫太太去。他老婆聽了,便氣得三屍亂暴,七竅生煙。趁苟才不在家,便傳了外面家人來拷問。家人們起先只推不知,禁不起那婦人一番恫喝,一番軟騙,只得說了出來。婦人又問了住處,便叫打轎子。再三吩咐家人,有誰去送了信的,我回來審出來了,先撕下他的皮,再送到江寧縣裡打屁股,因此沒有人敢給信。他帶了一個家人,兩名僕婦,徑奔小公館來。進了門去,不問情由,打了個落花流水。喝叫把這邊的家人僕婦綁了,叫帶來的家人看守,“不是我叫放,不準放”。
又帶了兩名僕婦,仍上轎子,奔向繼之家來。我在壽座天井裡碰見的正是他。因為這天女客多,進出的僕婦不少,他雖跟著有兩個僕婦,我可不曾留意。他一徑走到女座里,又不認得人,也不行禮,直闖進去。繼之夫人也不知是甚么事,只當是誰家的一個僕婦。他竟直闖第一座上,高聲問道:“那一個是秦準河的蹄子?”繼之夫人吃了一驚。我姊姊連忙上去拉他下來,問他找誰,“怎么這樣沒規矩!那首座的是藩台、鹽道的夫人,兩邊陪坐的都是首府、首縣的太太,你胡說些甚么!”婦人道:“便是藩台夫人便怎么!須知我也不弱!”繼之夫人道:“你到底找誰?”婦人道:“我只找秦淮河的蹄子!”我姊姊怒道:“秦淮河的蹄子是誰?怎么會走到這裡來?那裡來的瘋婆子,快與我打出去!”婦人大叫道:“你們又下帖子請我,我來了又打我出去,這是甚么話!”繼之夫人道:“既然如此,你是誰家宅眷?來找誰?到底說個明白。”婦人道:“我找苟才的小老婆。”繼之夫人道:“苟大人的姨太太沒有來,倒是他的太太在這裡。”婦人問是哪一個,繼之夫人指給他看。婦人便撇了繼之夫人,三步兩步闖了上去,對準那婊子的臉上,劈面就是一個大巴掌。那婊子沒有提防,被他猛一下打得耳鳴眼熱,禁不得劈拍劈拍接連又是兩下,只打得珠花散落一地。連忙還手去打,卻被婦人一手擋開。只這一擋一格,那婊子帶的兩個鍍金指甲套子,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婦人順手把婊子的頭髮抓住,拉出座來,兩個扭做一堆,口裡千蹄子,萬淫婦的亂罵。婊子口裡也嚷罵老狐狸,老潑貨。我姊姊道:“反了!這成個甚么樣子!”喝叫僕婦把這兩個怪物,連拖帶拽的拉到自己上房那邊去;又叫繼之夫人,“只管招呼眾客,這件事我來安排”;又叫家人快請繼之。此時我正解完了手,回到外面,聽見裡面叫罵,正不知為著甚事,當中雖然掛的是竹簾,望進去卻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看見家人來請繼之,我也跟了進去看看。只見他兩個在天井裡仍然扭做一團,婦人伸出大腳,去跺那婊子的小腳;跺著他的小腳尖兒,痛的他站立不住,便倒了下來,扭著婦人不放;婦人也跟著倒了;婊子在婦人肩膀上,死命的咬了一口,而且咬住了不放;婦人雙手便往他臉上亂抓亂打,兩個都哭了。我姊姊卻端坐在上面不動。各家的僕婦擠了一天井看熱鬧。繼之忙問甚么事。姊姊道:“連我們都不知道。大哥快請苟大人進來,這總是他的家事,他進來就明白了,也可以解散了。”繼之叫家人去請。姊姊便仍到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