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四回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忽然家人來報說:“藩台的門上大爺來了。”繼之便出去會他。一會兒進來了,我忙問是甚么事。繼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撫,方才電報到了,所以他來給我一個信。”說著,便叫取衣服來,換過衣帽,上衙門去道喜。繼之去後,我便到上房裡去,恰好我母親和姊姊也在這邊,大家說起藩台升官,都是歡喜,自不必說。只有我姊姊,默默無言,眾人也不在意。過了一會,繼之回來了,說道:“我本來日間便要稟辭到任,此刻只得送過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台是誰?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兩個月呢。”繼之道;“新藩台是浙江臬台升調的,到這裡本來有些日子,因為安徽撫台是被參的,這裡中丞接的電諭是‘迅赴新任,毋容來京請訓’,所以制台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約日子不能過遠的,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罷了。”說著話,一面卸下衣冠,又對我說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後,你再動身;此刻你犯不著等我了,過一兩天,你先到上江去,我們還是在江都會罷。我近來每處都派了自己家裡人在那裡,你順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辦事的,我們便派了他們管理;算來自己家裡人,總比外人靠得住。”我答應了。
過了兩天,附了上水船,到漢口去,稽查一切。事畢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沒有甚么事。九江事完之後,便附下水船到了蕪湖,耽擱了兩天。打聽得今年米價甚是便宜,我便譯好了電碼,親自到電報局裡去,打電報給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應該辦否。剛剛走到電報局門口,只見一乘紅轎圍的藍呢中轎,在局門口憩下,轎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穿湖色縐紗密行棉袍,天青緞對襟馬褂,臉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鏡,頭上戴著瓜皮紗小帽。下得轎來,對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鏡摘下,對我拱手道:“久違了!是幾時到的?”我倒吃了一個悶葫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大關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畢鏡江;面貌豐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認不得他了。當下只得上前廝見。鏡江便讓我到電局裡客堂上坐。我道:“我要發個電信呢。”他道:“這個交給我就是。”我只得隨他到客堂里去,主賓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進去。一面問我現在在甚么地方,可還同繼之一起。我心裡一想,這種人何犯上給他說真話,因說道:“分手多時了。此刻在沿江一帶跑跑,也沒有一定事情。”他道:“繼之這種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罷了,這個人刻薄得很。舍親此刻當這局子的老總,帶了兄弟來,當一個收支委員。本來這收支上面還有幾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無奈舍親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給兄弟去辦,兄弟倒變了這局子的老總了。說來也不值當,拿了收支的薪水,辦的總辦的事,你說冤不冤呢。”我聽了一席話,不覺暗暗好笑,嘴裡只得應道:“這叫做能者多勞啊。”正說話時,便來了兩個人,都是趾高氣揚的,嚷著叫調桌子打牌。鏡江便邀我入局,我推說不懂,要了電報收單,照算了報費,便辭了回去。
第二天德泉回電到了,說準定賃船來裝運。我一面交代照辦,便附了下水船,先回南京去一趟。繼之已經送過中丞,自己也到任去了。姊姊交給我一封信,卻是蔡侶笙留別的,大約說此番隨中丞到安徽去,後會有期的話。我盤恆了兩天,才到上海,和德泉商量了一切。又到蘇州走了一趟,才到杭州去。料理清楚,要打算回上海去,卻有一兩件瑣事不曾弄明白,只得暫時歇下。
這天天氣晴明,我想著人家逛西湖都在二三月里,到了這個冬天,湖上便冷落得很;我雖不必逛湖,又何妨到三雅園去吃一杯茶,望望這冬天的湖光山色呢。想罷,便獨自一人,緩步前去。剛剛走到城門口,劈頭遇見一個和尚,身穿破衲,腳踏草鞋,向我打了一個問訊。
正是:不是偷閒來竹院,如何此地也逢僧?不知這和尚是誰,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