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四十四回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不一會,家人領著苟才進來。那婦人見了,便撇了婊子,盡力掙脫了咬口,飛奔苟才,一頭撞將過去,便動手撕起來,把朝珠扯斷了,撒了一地。婦人嘴裡嚷道:“我同你去見將軍去!問問這寵妾滅妻,是出在《大清會典》那一條上?你這老殺才!你嫌我老了,須知我也曾有年輕的時候對付過你來!你就是討婊子,也不應該叫他穿了我的命服,居然充做夫人!你把我安放到哪裡?須知你不是皇帝,家裡沒有冷宮!你還一個安放我的所在來,我便隨你去乾!”苟才氣的目瞪口呆,只連說“罷了罷了”。那婊子盤膝坐在地上,雙手握著腳尖兒,嘴裡也是老潑貨,老不死的亂罵。一面爬起來,一步一拐的,走到苟才身邊撕住了哭喊道:“你當初許下了我,永遠不見潑辣貨的面,我才嫁你;不然,南京地面,怕少了年輕標緻的人,怕少了萬貫家財的人,我要嫁你這個老殺才!你騙了我入門,今天做成這個圈套捉弄我!到了這裡,當著許多人羞辱我!”一邊一個,把苟才褫住,倒鬧得苟才左右為難。我同繼之又不好上前去勸。”苟才只有嘆氣頓足,被他兩個鬧得衣寬頻松,補服也扯了下來。鬧了好一會,方才說道:“人家這裡拜壽做喜事,你們也太鬧的不成話了,有話回家去說呀。”婦人聽說,拉了苟才便走。繼之倒也不好去送,只得由他去了。婊子倒是一鬆手道:“憑你老不要臉的搶了漢子去,我看你死了也摟他到棺材裡!”繼之對我道:“還是請你姊姊招呼他罷。”說著出去了。我叫僕婦到那邊,請了姊姊過來,姊姊便帶那婊子到我們那邊去,我也到外面去了。
此時眾人都卸了衣冠,撤了筵席,桌上只擺了瓜子果碟。眾人看見繼之和我出去,都爭著問是甚么事,只得約略說了點。大家議論紛紛,都說苟才的不是,怎么把命服給姨娘穿起來,怪不得他夫人動氣,然而未免暴燥些。有個說苟觀察向來講究排場,卻不道今天丟了這個大臉。
正在議論之間,忽聽得外面一迭連聲叫報喜。正要叫人打聽時,早搶進了一個人,向繼之請了個安道:“給吳老爺報喜、道喜!”繼之道:“甚么事?”那人道:“恭喜吳老爺!署理江都縣,已經掛了牌了!”原來藩台和繼之,是幾代的交情,向來往來甚密;只因此刻彼此做了官,反被官禮拘束住了,不能十分往來,也是彼此避嫌的意思。藩台早就有心給繼之一個署缺,因知道今天是他老太太的整壽,前幾天江都縣出了缺,論理就應該即刻委人,他卻先委了揚州府經歷暫行代理,故意挨到今日掛牌,要博老太太一笑。這來報喜的,卻是藩台門上。向來兩司門上是很闊的,候補州縣官,有時要望同他拜個把子也夠不上呢,他如何肯親來報喜?因為他知道藩台和繼之交情深,也知道藩台今天掛牌的意思,所以特地跑來討好。又出來到壽座前拜了壽。繼之讓他坐,他也不敢就坐,只說公事忙,便辭去了。這話傳到了裡頭去,老太太歡喜不盡,傳話出來,叫這齣戲完了,點一出《連升三級》(戲名也)。戲班裡聽見這個訊息,等完了這齣戲,又跳了一個加官討了賞,才唱點戲。
到了晚上,點起燈燭,照耀如同白日,重新設席,直到三鼓才散。我進去便向老太太道喜。勞乏了一天,大家商量要早點安歇。我和姊姊便奉了母親、嬸嬸回家。我問起那位苟姨太太怎樣了。姊姊道:“那種人真是沒廉恥!我同了他過來,取了奩具給他重新理妝,他洗過了臉,梳掠了頭髻,重施脂粉,依然穿了命服,還過去坐席,毫不羞恥。後來他家裡接連打發三起人接他,他才去了。”我道:“回去還不知怎樣吵呢。”姊姊道:“這個我們管他做甚!”說罷,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繼之先到藩署謝委,又到督轅稟知、稟謝,順道到各處謝壽。我在家中,幫著指揮家人收拾各處,整整的忙了三天,方才停當。此時繼之已經奉了劄子,飭知到任,便和我商量。因為中秋節後,各碼頭都未去過,叫我先到上江一帶去查一查帳目,再到上海、蘇、杭,然後再回頭到揚州衙門裡相會。我問繼之,還帶家眷去不帶。繼之道:“這署事不過一年就回來了,還搬動甚么呢。我就一個人去,好在有你來往於兩間,這一年之中,我不定因公晉省也有兩三次,莫若仍舊安頓在這裡罷。”我聽了,自然無甚說話。當下又談談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