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七回 潑婆娘賠禮入娼家 闊老官叫局用文案


“後來子森私下蓄了幾個錢,便與人湊股開了一家報關行,倒也連年賺錢。這筆錢,子森卻瞞了老太太,留以自用的了。外面做了生意,不免便有點應酬,被他老太太知道了,找到了妓院裡去,把他捉回去了,關在家裡,三天不放出門,幾乎把新關的事也弄掉了。又有一回,子森在妓院裡赴席,被他知道了,又找了去。子森聽見說老太太又來了,嚇得魂不附體,他老太太在後面上樓,他便在前窗跳了下去,把腳骨跌斷了,把合妓院的人都嚇壞了,恐怕鬧出人命。那老太太卻別有肺腸,非但不驚不嚇,還要趕到房裡,把席面掃個一空,罵了個無了無休。眾朋友礙著子森,不便和他計較,只得勸了他回去。然而到底心裡不甘,便有個促狹鬼,想法子收拾他。前兩天找出一個人來,與子森有點相象的,瞞著子森,去騙他上套。子森的辮頂留得極小,那個朋友的辮頂也極小。那促狹鬼定下計策,布置妥當,便打發人往那位女魔王處報信,說子森又到妓院裡去了,在那一條巷,第幾家,妓女叫甚么名字,都說得清清楚楚。那位老太太聽了,便雄赳赳氣昂昂的跑來,一直登樓入房。其時那促狹鬼約定的朋友,正坐在房裡等做戲,聽說是魔頭到了,便伏在桌上,假裝磕睡,雙手按在桌上,掩了面目,只把一個小辮頂露出來。那魔頭跑到房裡,不問情由,左手抓了辮子,提將起來,伸出右手,就是一個巴掌。這小辮頂朋友故意問甚么事情。那魔頭見打錯了人,翻身就跑,被隔房埋伏的一班人,一擁上前,把他圍住,和他講理,問他為甚么來打人。他起先還要硬挺,說是來找兒子的。眾人問他兒子在哪裡,你所打的可是你的兒子,他才沒了說話,卻又叫天叫地的哭起來。
“那促狹鬼布置得真好,不知到哪裡去找出一個外國人,又找了兩個探伙來,一味的嚇他,要拉他到巡捕房裡去。那魔頭雖然兇橫,一見了外國人,便嚇得屁也不敢放了。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繃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著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台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么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乾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台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台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鬧過這么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夫,凡是一個車夫到工,先要聽太太分付。如果老爺到甚么妓院裡去,必要回來告訴的;倘或瞞了,一經查出,馬上就要趕滾蛋的。有一回,不知聽了甚么人的說話,說他男人到哪裡去嫖了,這位太太聽了,便登時坐了自己包車尋了去。不知走到甚么地方,胡亂打人家的門。打開了,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他也不問情由,伸出手來就打。誰知那家人家是有體面的,一位老太太憑空受了這個奇辱,便大不答應起來。家人僕婦,一擁上前,把他捉住。他嘴裡還是不乾不淨的亂罵,被人家打了幾十個嘴巴,方才住口。那包車夫見鬧出事來,便飛忙回家報信。他男人知道了,也是無可設法,只得出來打聽,託了與那家人家相識的人去說情,方才得以點香燭服禮了事。”我道:“這種女子,真是戾氣所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