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七回 潑婆娘賠禮入娼家 闊老官叫局用文案


繼之嘆道:“豈但這兩個女子!我近來閱歷又多了幾年,見事也多了幾件,總覺得無論何等人家,他那家庭之中,總有許多難言之隱的;若要問其所以然之故,卻是給婦人女子弄出來的,居了百分之九十九。我看總而言之,是女子不學之過。”我聽了這話,想起石映芝的事,因對繼之等述了一遍,大家嘆息一番。
到了晚上,繼之便邀了我和德泉、子安一同到尚仁里去吃酒。那妓女叫金賽玉。繼之又去請了兩個客,一個陳伯琦,一個張理堂,都是生意交易上素有往來的人。我們這邊才打算開席,忽然丫頭們跑來說:“快點看,快點看!馬老太太來點香燭了。”於是眾人都走到窗戶上去看。只見一個大腳老婆子,生得又肥又矮,手裡捧著一對大蜡燭,步履蹣跚的走了進來。他走到客堂之後,樓上便看他不見了,不知他如何叩頭禮拜,我們也不去查考了。
忽然又聽得隔房一陣人聲,嘰嘰喳喳說的都是天津話。我在門帘縫裡一張,原來也是一幫客人,在那裡大說大笑,彼此稱呼,卻又都是大人、大老爺,覺得有點奇怪。一個本房的丫頭,在我後面拉了一把道:“看甚么?”我順便問道:“這是甚么客?”那丫頭道:“是一幫兵船上的客人。”我聽他那邊的說話,都是粗鄙不文的,甚以為奇。忽又聽見他們嘰哩咕嚕的說起外國話來,我以為他們請了外國客來了,仔細一看,卻又不然,兩個對說外國話的,都是中國人。
我們這邊席面已經擺好,繼之催我坐席,隨便揀了一個靠近那門帘的坐位坐下,不住的回頭去張他們。忽然聽見一個人叫道:“把你們的帳房叫了來,我要請客了。”過了一會,又聽得說道:“寫一張到同安里‘都意芝’處請李大人;再寫一張到法蘭西大馬路‘老宜青’去。”又聽見一個蘇州口音的問道:“‘老宜青’是甚么地方?”這個人道:“王大人,你可知李大人今天是到‘老宜青’么?”又一個道:“有甚么不是,張裁縫請他呢,他們寧波人最相信的是他家。”此時這邊坐席已定,金賽玉已到那邊去招呼。便聽見賽玉道:“只怕是老益慶樓酒館。”那個人拍手道:“可不是嗎!我說了‘老宜青’,‘老宜青’,你們偏不懂。”賽玉道:“張大人請客,為甚不自己寫條子,卻叫了相幫來坐在這裡(蘇、滬一帶,稱妓院之龜奴曰相幫)?”那個人道:“我們在船上,向來用的是文案老夫子,那怕開個條子買東西,自己都不動手的。今天沒帶文案來,就叫他暫時充一充罷。”
正說話間,樓下喊了一聲“客來”,接著那邊房裡一陣聲亂說道:“李大人來了,李大人來了!客票不用寫了,寫局票罷。李大人自然還是叫‘都意芝’了?”那李大人道:“算了,你們不要亂說了。原來他不是叫‘都意芝’,是叫‘約意芝’的。那個字怎么念成‘約’字,真是奇怪!”一個說道:“怎么要念成‘約’字,只怕未必。”李大人道:“剛才我叫張裁縫替我寫條子,我告訴他‘都意芝’,他茫然不懂,寫了個‘多意芝’。我說不是的,和他口講指畫,說了半天,才寫了出來,他說那是個‘約’字。”旁邊一個道:“管他‘都’字‘約’字,既然上海人念成‘約’字,我們就照著他寫罷,同安里‘約意芝’,快寫罷。”又一個道;“我叫公陽里‘李流英’。那個‘流’字,卻不是三點水的,覼瑣得很。”又聽那龜奴道:“到底是那個流?我記得公陽里沒有‘李流英’。”一個說道:“我天天去的,為甚沒有。”龜奴道:“不知在那一家?”那個人道:“就是三馬路走進去頭一家。”龜奴道:“頭一家有一個李毓英,不知是不是?”那人道:“管他是不是,你寫出來看。”歇了一會,忽然聽見說道:“是了,是了。這裡的人很不通,為甚么任甚么字,都念成‘約’字呢?”我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方才那個‘約意芝’,也是郁意芝之誤,不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