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三十六回 阻進身兄遭弟譖 破奸謀婦棄夫逃


我暗想這位先生甚是淵博,連《玉堂雜記》那種冷書都看了。想要試他一試,又自顧年紀比他輕得多,怎好冒昧。因想起玉生的圖來,便對他說道:“有個朋友托我題一個圖,我明日又要到蘇州去了,無暇及此,敢煩閣下代作一兩首詩,不知可肯見教?”侶笙道:“不知是個甚么圖?”我便取出圖來給他看。他一看見題簽,便道:“圖名先劣了。我常在報紙上,見有題這個圖的詩,可總不曾見過一句好的。”我道:“我也不曾細看裡面的詩,也覺得這個圖名不大妥當。”侶笙道:“把這個詩字去了,改一個甚么吟嘯圖,還好些。”我道:“便是。字面都是很雅的,卻是他們安放得不妥當,便攪壞了。”侶笙翻開圖來看了兩頁,仍舊掩了,放下道:“這種東西,同他題些甚么!題了污了自己筆墨;寫了名字上去,更是污了自己名姓。只索回了他,說不會作詩罷了。見委代作,本不敢推辭,但是題到這上頭去的,我不敢作。倘有別樣事見委,再當效勞。”我暗想這個人自視甚高,看來文字總也好的,便不相強。再坐了一會,侶笙辭去。
德泉道:“此刻已經十點多鐘了,你快去寫了信,待我送到船上去,帶給繼之。”我道:“還來得及么?”德泉道:“來得及之至!並且托船上的事情,最好是這個時候。倘使去早了,船上帳房還沒有人呢。”我便趕忙寫了信,又附了一封家信,封好了交給德泉。德泉便叫人拿了小火輪船及如意,自己帶著去了。
子安道:“方才那個蔡侶笙,有點古怪脾氣。他已經窮到擺測字攤,還要說甚么污了筆墨,污了姓名,不肯題上去。難道題圖不比測字乾淨么?”我道:“莫怪他。我今日親見了那一班名士,實在令人看不起。大約此人的脾氣也過於梗直,所以才潦倒到這步地位。他的那位夫人,更是明理慈愛。這樣的人我很愛敬他,回去見了繼之,打算要代他謀一個館地。”子安道:“這種人只怕有了館地也不得長呢。”我道:“何以見得?”子安道:“他窮到這種地位,還要看人不起;得了館地,更不知怎樣看不起人了。”我道:“這個不然。那一班人本來不是東西,就是我也看他們不起。不過我聽了他們的胡說要笑,他聽了要恨,脾氣兩樣點罷了。”說著,我又想起他們的說話,不覺狂笑了一頓。一會,德泉回來了,便議定了明日一準到蘇州。大家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德泉叫人到船行里僱船。這裡收拾行李。忽然方佚廬走來,約今夜吃酒,我告訴他要動身的話,他便去了。忽然王端甫又走來說道:“有一樁極新鮮的新聞。”我忙問甚么事。端甫道:“昨日你走了之後,景翼還在樓上哭個不了,哭了許久,才不聽見訊息。到得晚上八點來鍾,他忽然走下來,找他的老婆和女兒。說是他哭的倦了,不覺睡去,此時醒來,卻不見老婆,所以下來找他。看見沒有,他便仍上樓去。不一會,哭喪著臉下來,說是幾件銀首飾、綢衣服都不見了,可見得是老婆帶了那五歲的女兒逃走了。”我笑道:“活應該的!他把弟婦拐賣了,還要栽他一個逃走的名字,此刻他的妻子真箇逃走了也罷了。”端甫道:“他的妻子來路本不甚清楚,又不曾聽見他娶妻,就有了這個人。有人說他是個鹹水妹,還有人說他那女孩子也是帶來的。”我一想道:“不錯。我前年在杭州見他時,他還說不曾娶妻。算他說過就娶,這三年的工夫,那裡能養成個五歲孩子呢。”端甫道:“他也是前年十月間到上海的。鴻甫把他們安頓好了,才帶了少妾到天津去,不料就接二連三的死人,此刻竟鬧的家散人亡了。景翼從昨夜到此刻還沒有睡,今天早起又不想出去尋找,不知打甚么主意。”我道:“來路不正的,他自然見勢頭不妙,就先奉身以退了。他也明知尋亦無益,所以不去尋了,這倒是他的見識。”端甫見我們行色匆匆,也不久坐,就去了。我同德泉兩個,叫人挑了行李,同到船上,解維向蘇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