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七十六回 急功名愚人受騙 遭薄倖淑女蒙冤


叩開了門,取表一看,已經兩點半鐘了。走過一個房門口,只見門是敞著的,門口外面蹲著一個人,地下放著一盞鴉片煙燈,手裡拿著鴉片菸斗,在那裡出灰;門口當中站著一個人,在那裡罵人呢。只聽他罵道:“這么大早,茶房就都睡完了,天下哪有這種客棧!”一回眼看見我走過,又道:“你看我們說睡得晚了,人家這時候才從外面回來呢。”我聽了這話,不免對他望一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京里車文琴的朋友陸儉叔。不免點頭招呼,彼此問了幾時到的,住在幾號房,便各自別去。
次日,我辦了一天正事,到得晚飯之後,我正要到外面去散步,只見陸儉叔踱了進來,彼此招呼坐下。儉叔道:“早沒有知道你老哥也出京;若是早知道了,可以一起同行,兄弟也可以靠個照應。”我道:“正是。出門人有個伴,就可以互相照應了。”儉叔道:“象我兄弟是個廢人,哪裡能照應人,約了同伴,正是要靠人照應。這一回雖說是得了個明保進京引見,卻賠累的不少。這也罷了,這回出京,卻又把一件最要緊的東西失落了,此刻趕信到京里去設法,過兩天回信來,正不知怎樣呢。”我道:“丟了東西,應該就地報失追查,怎么反到京里去設法呢?”儉叔嘆道:“我丟了的不是別的東西,卻是一封八行書,夾在護書裡面。那天到楊村打了個尖,我在枕箱裡取出護書來記一筆帳,不料一轉眼間,那護書就不見了;連忙叫底下人去找,卻在店門口地下找著了,裡面甚么東西都沒有丟,單單就丟了這封信,你說奇不奇呢。你叫我如何報失!”我道:“那么說,就是寫信到京里也是沒用。”儉叔道:“這是我的妄想,要想托文琴去說,補寫一封,不知可辦得到。”我道:“這一封是誰的信呢?”
儉叔道:“一言難盡!我這封信是化了不少錢的了。兄弟的同知、直隸州,是從揀選知縣上保來的,一向在湖北當差。去年十月里,章制軍給了一個明保送部引見。到了京城,遇了舍親車文琴,勸我過個道班。兄弟怕的是擔一個捐班的名氣,況且一捐升了,到了引見時,那一筆捐免保舉的費是很可觀的,所以我不大願意。文琴他又說在京里有路子可走,可以借著這明保設法過班,叫我且不要到部投到。我聽了他的話,一耽擱就把年過了。直到今年正月底,才走著了路子,就是我們同席那一個姓惲的,煩了他引進,拜了周中堂的門。那一份贄見,就化了我八千!只見得中堂一面,話也沒有多說兩句,只問得一聲幾時進京的,湖北地方好,就端茶送客了。後來又是打點甚么總管咧、甚么大叔咧,前前後後,化上了二萬多,連著那一筆贄見,已經三萬開外了!滿望可以過班的了,誰知到了引見下來,只得了‘仍回原省照例用’七個字。你說氣死人不呢!我急了,便向文琴追問,文琴也急了,代我去找著前途經手人。找了十多天,方才得了回信,說是引見那天,裡頭弄錯了。你想裡頭便這樣稀鬆,可知道人家銀子是上三四萬的去了!後來還虧得文琴替我竭力想法,找了原經手人,向周中堂討主意。可奈他老人家也無法可想,只替我寫了一封信給兩湖章制軍,那封信卻寫得非常之切實,求他再給我一個密保,再委一個報銷或解餉的差使云云,其意是好等我再去引見,那時卻竭力想法。我得了這一封信,似乎還差強人意,誰知偏偏把他丟了,你說可恨不可恨呢!”
我聽了他這一番話,不覺暗暗疑訝,又不便說甚么,因搭訕著道:“原來文琴是令親,想來總可以為力的。”儉叔道:“兄弟就信的是這一點。文琴向來為朋友辦事是最出力的,何況我當日也曾經代他排解過一件事的,他這一回無論如何,似乎總應該替我盡點心。”我道:“既如此,更可放心了。”嘴裡是這樣說,心中卻很想知道他所謂排解的是甚么事。因又挑著地道:“這排難解紛最是一件難事,遇了要人排解的事,總是自己辦不下來的了,所以尤易感激。文琴受過你老哥這個惠,這一回一定要格外出力的。”儉叔道:“文琴那回事,其實他也不是有心弄的,不過太過於不羈,弄出來的罷了。他斷了弦之後,就續定了一位填房,也是他家老親,那女子和文琴是表兄妹,從前文琴在揚州時,是和他常見的。誰知文琴喪偶之後,便縱情花柳,直到此刻還是那個樣子,所以他雖是定下繼配,卻並不想娶。定的時候,已是沒有丈人的了;過了兩年,那外母也死了,那位小姐只依了一個寡嬸居住。等到母服已滿,仍不見文琴來娶。那小姐本事也大,從揚州找到京師,拿出老親的名分,去求見文琴的老太太。他到得京里,是舉目無親的,自然留他住下。誰知這一住,就住出事情來了。”
正是:鳧雁不成同命鳥,鴛鴦翻作可憐蟲。未知住出了甚么事,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