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八十八回 勸墮節翁姑齊屈膝 諧好事媒妁得甜頭


此時少奶奶哭訴之聲,早被門外的丫頭老媽子聽見,推了推房門,是關著的,只得都伏在窗外偷聽。有個尋著窗縫往裡張的,看見少奶奶坐著,老爺、太太都跪著,不覺好笑,暗暗招手,叫別個來看。內中有個有年紀的老媽子,恐怕是鬧了甚么事,便到後頭去請姨媽出來解勸。姨媽聽說,也莫名其妙,只得跟到前面來,叩了叩門道:“妹妹開門!甚么事啊?”苟太太聽得是姨媽聲音,便起來開門。苟才也只得站了起來。少奶奶兀自哭個不止。姨媽跨進來便問道:“你們這是唱的甚么戲啊?”苟太太一面仍關上門,一面請姨媽坐下,一面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告訴了一遍。又道:“這都是天殺的在外頭乾下來的事,我一點也不曉得;我要是早點知道,哪裡肯由得他去乾!此刻事已如此,只有委屈我的媳婦就是了。”姨媽沉吟道:“這件事怕不是我們做官人家所做的罷。”苟才道:“我豈不知道!但是一時糊塗,已經做了出去,如果媳婦一定不答應,那就不好說了。大人先生的事情,豈可以和他取笑!答應了他,送不出人來,萬一他動了氣,說我拿他開心,做上司的要抓我們的錯處容易得很,不難栽上一個罪名,拿來參了,那才糟糕到底呢!”說著,嘆了一口氣。姨媽看見房門關著,便道:“你們真幹的好事!大白天的把個房門關上,好看呢!”苟太太聽說,便開了房門。當下四個人相對,默默無言。丫頭們便進來伺候,裝煙舀茶。少奶奶看見開了門,站起來只向姨媽告辭了一聲,便揚長的去了。
苟太太對苟才道:“乾他不下來,這便怎樣?”苟才道:“還得請姨媽去勸勸他,他向來聽姨媽說話的。”說罷,向姨媽請了一個安道:“諸事拜託了。”姨媽道:“你們幹得好事,卻要我去勸!這是各人的志向,如果他立志不肯,又怎樣呢?我可不耽這個干係。”苟才道:“這件事,他如果一定不肯,認真於我功名有礙的。還得姨媽費心。我此刻出去,還有別的事呢。”說罷,便叫預備轎子,一面又央及了姨媽幾句。姨媽只得答應了。苟才便出來上轎,吩咐到票號里去。
且說這票號生意,專代人家匯劃銀錢及寄頓銀錢的。凡是這些票號,都是西幫所開。這裡頭的人最是勢利,只要你有二錢銀子存在他那裡,他見了你時,便老爺咧、大人咧,叫得應天響;你若是欠上他一厘銀子,他向你討起來,你沒得還他,看他那副面目,就是你反叫他老爺、大人,他也不理你呢。當時苟才雖說是撤了差窮了,然而還有幾百兩銀子存在一家票號里。這天前去,本是要和他別有商量的。票號里的當手姓多,叫多祝三,見苟才到了,便親自迎了出來,讓到客座里請坐。一面招呼煙茶,一面說:“大人好幾天沒請過來了,公事忙?”苟才道:“差也撤了,還忙甚么!窮忙罷咧。”多祝三道:“這是那裡的話!看你老人家的氣色,紅光滿面,還怕不馬上就有差使,不定還放缺呢。小號這裡總得求大人照應照應。”苟才道:“咱們不說閒話。我今日來要和你商量,借一萬兩銀子;利息呢,一分也罷,八厘也罷,左右我半年之內,就要還的。”多祝三道:“小號的錢,大人要用,只管拿去好了,還甚么利不利;但是上前天才把今年派著的外國賠款,墊解到上海,今天又承解了一筆京款,藩台那邊的存款,又提了好些去,一時之間,恐怕調動不轉呢。”苟才道:“你是知道我的,向來不肯亂花錢。頭回存在寶號的幾萬,不是為這個功名,甚么查辦不查辦,我也不至於盡情提了去,只剩得幾百零頭,今天也不必和你商量了。因為我的一個丫頭,要送給大帥做姨太太,由文巡廳解芬臣解大老爺做的媒人,一切都說妥了。你想給大帥的,與給別人的又自不同,咱們老實的話,我也望他進去之後,和我做一個內線,所以這一分妝奩,是萬不能不從豐的。我打算賠個二萬,無奈自己只有一萬,才來和你商量。寶號既然不便,我到別處張羅就是了。”苟才說這番話時,祝三已拉長了耳朵去聽。聽完了,忙道:“不,因為這兩天,東家派了一個夥計來查帳。大人的明見,做晚的雖然在這裡當手,然而他是東家特派來的人,既在這裡,做晚的凡事不能不和他商量商量。他此刻出去了,等他回來,做晚的和他說一聲,先盡了我的道理,想來總可以辦得到的;辦到了,給大人送來。”苟才道:“那么,行不行你給我一個回信,好待我到別處去張羅。”祝三一連答應了無數的“是”字,苟才自上轎回去。